从“红色公主”到抛国弃子的叛逃者,再到穷困潦倒的异乡客,斯维特兰娜的一生一波三折。她至死未能摆脱“斯大林女儿”这个标签,尽管她表示更希望自己是一个木匠的女儿。
2011年11月22日,在美国威斯康星州的里奇兰森特老人中心,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走完了85年的人生。她名叫拉娜·彼得斯,这听上去像个普通的美国人。但事实上,她的原名叫斯维特兰娜·阿利卢耶娃(swetlanaAllilujewa)。
她的生父,正是前苏联元首约瑟夫·斯大林。
从“红色公主”,到抛国弃子的叛逃者,再到穷困潦倒的异乡客,斯维特兰娜的轨迹跨越大半个地球。但是,她至死也未能摆脱“斯大林女儿”这个显赫的标签,尽管她表示自己“更希望是一个木匠的女儿”,而不是斯大林。
正如斯维特兰娜《致友人的二十封信》一书的介绍所言:斯大林女儿的一生,呈现出铁幕政治下一个正常人追求自由与人性时,辗转哀号的痛苦。
父女情
1926年2月28日,斯维特兰娜·斯大林出生,她是约瑟夫·斯大林最小的孩子,也是他和第二任妻子娜杰日达·阿利卢耶娃唯一的女儿。像苏联大多高干子弟一样,斯维特兰娜被保姆抚养。
童年时期,斯维特兰娜极其爱父亲。母亲对她从没过分亲昵的肢体接触,在回忆录中她写道:“爸爸却总把我抱起,喜欢声音很响地亲我。把我脸吻得挺湿,温存地叫我‘小麻雀’、‘小东西’。”
“向我们的女主人斯维特兰娜致敬”,斯大林手下的官员会这样给她写信。在“大清洗”最厉害时,他在度过签署死亡命令的一天后,回到家还没脱大衣便喊:“我的小女主人在哪里?”
斯维特兰娜喜欢他们在祖巴洛瓦的乡间别墅度过的时光,在那里她过着“无忧无虑,充满着嬉戏、有益的消遣、学习和欢乐的童年生活”。
“但与此同时,”英国《每日电讯报》称,“成千上万的人正被迫在集体化的体制下忍饥挨饿,或者在古拉格集中营里劳作至死。”
好景不长,1932年11月8日,当斯维特兰娜还是个六岁孩子时,她母亲在和丈夫吃饭时,因为琐事争论。随后,她拿枪指着脑袋,打死了自己。
死亡原因被官方通报为阑尾炎。与此同时,斯大林把妻子的自杀看成对他的背叛,随后把她很多亲戚都流放或处决了。与斯维特兰娜很亲近的姨妈和舅妈,都突然从她的生活中神秘消失。
斯维特兰娜长大了,有着一头红发,脾气像她父亲那样固执、激烈且难以预测。当斯大林仍像对一个小孩那样宠爱她时,却发现很难应对她叛逆青春期的到来,他严厉地批评女儿穿着膝盖以上的裙子。
16岁时,斯维特兰娜在一本英国杂志上看到关于母亲自杀的报道,对父亲的认识逐渐清醒。“我心中的有些东西被摧毁了。”她回忆,“我不再能遵从父亲的话和意愿,”不久后,她与一位犹太电影制作人刘夏·卡甫列尔坠入爱河,斯大林以间谍罪逮捕了卡甫列尔,并将其监禁10年。
1944年春天,斯维特兰娜告诉父亲,她想和莫斯科大学的犹太学生GrigoriMorozov结婚。斯大林对这个消息毫无欣喜之情。“春天来了,你想结婚了。见鬼去吧,你高兴怎样就怎样。”两年后,斯维特兰娜和GrigoriMorozov原因不明地离婚。
而在斯大林的极力主张下,斯维特兰娜无奈地与党内冉冉上升的官员YuriZhdanov结婚,但这段婚姻不久后也宣告结束。
叛逃美国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因患脑溢血抢救无效去世,享年73岁。斯维特兰娜被带过去见了他最后一面。她在《致友人的二十封信》中描述道:
“死亡的痛苦极其可怕。我们看着他慢慢地咽气。在最后一刻,他突然睁开眼睛,目光扫视了屋里所有人一遍。那是可怕的目光,疯狂,愤怒,充满着对死亡的恐惧。然后,他突然举起了左手。姿势带着恐吓,令人难以理解。接着,在最后的努力后,他的灵魂从肉体里扭曲出来。”
随后,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作了批判斯大林的《关于个人崇拜及其后果》秘密报告。该报告于1956年6月4日被美国《纽约时报》全文发表,震惊世界——它通篇直接激烈谴责斯大林。
斯维特兰娜在回忆录《致友人的二十封信》中提到,父亲的名字从神坛上跌落下来,她从克里姆林宫搬了出来,在莫斯科外文书籍出版社从事翻译工作。
1967年,在冷战最高峰,斯维特兰娜借护送异国恋人辛格骨灰回印度之机,向美国驻印度大使馆请求政治庇护。斯大林之女抛下儿女,叛逃美国,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苏联高层震怒。
4月,斯维特兰娜抵达纽约,媒体在机场已守候多时。她在随即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开谴责苏联。英国电讯报评论道:“世界上最匪夷所思的政治难民,在(对西方)最有利的时机,站出来公开批评她的父亲,以及他所支持的一切。”
此时,她的两本回忆录——《致友人的二十封信》(1967)和《仅仅一年》(1969),已让其成为西方世界的名人,并获得250万美金出版收入。
据纽约时报报道,在定居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大学城后,她公开焚毁了自己的苏联护照,并称将永不回国。她谴责其父为“道德和精神上的魔鬼”,称苏联已“烂到骨子里”。
斯维特兰娜流放海外的日子,并不开心。她常对记者诉说自己的孤独,和对在苏联一双儿女的想念。1970年,46岁的她和美国建筑师威廉·卫斯理·彼得斯结婚,改名叫做拉娜·彼得斯。1978年,她获得美国国籍,并注册成为共和党人。
更愿意做木匠的女儿
拉娜永不能安定下来,和美国丈夫的婚姻因永无休止的争吵,在四年后止步。她很快花光了出版回忆录挣的钱。那段时间,她开始改变口风。1983年,据《时代》杂志报道,拉娜宣布收回当年对父亲的批评。“如果他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他会枪毙我的。”
1984年,拉娜违背立下的“誓言”,重返苏联。据《纽约时报》报道,拉娜表示在西方她其实是中情局的宠物。她很快恢复了苏联国籍。
无奈的是,拉娜留在苏联的子女拒绝见母亲和妹妹。重新适应苏联生活以失败告终,她再次宣布,放弃其苏联公民身份,并在1987年携小女儿回到美国,自此定居在威斯康星州。《纽约时报》称,拉娜否认了此前的反西方言论,表示“中情局宠物说”完全是外界对她的误解。
1988年,拉娜又回到英国。据英国电讯报报道,上世纪90年代,拉娜住在伦敦一家为有严重情感问题人士设立的慈善之家里。此后,她又返回美国威斯康星州,长期居住在里奇兰森特老人中心一所公寓里,直到患大肠癌去世。
在最后这近20年的岁月,拉娜过得十分潦倒,曾被传出患有妄想症。她想找出版商出版最后两部回忆录,却屡吃闭门羹。她指责俄罗斯人、美国人和英国人的阴谋,将她排挤于公众关注之外。出版商的解释更加气人:“这些书写得不咋地。”
“我不再抱有愉快的幻想,我能从‘斯大林女儿’的标签下解脱出来。”她在几年前的采访中说,她常常遗憾,母亲为什么没和一个木匠结婚。她更愿意做一个木匠的女儿。
据威斯康星期刊报道,她的公寓墙上,摆满了家人的照片,唯独没有一张是父亲斯大林的。
记者DougMoe问她:
“你觉得你父亲爱你吗?”
“爱。我看起来像他母亲。我有一头红发。我全身上下都是雀斑,像她一样。”拉娜继续说,“他是个非常简单的男人。非常粗暴,非常冷酷。他体内没什么复杂的成分。”
“你会常常想起他吗?”
“不会,”她说,“他毁了我的生活。”
拉娜极力澄清人们关于斯大林为其留下巨额财产的传言。“他绝对不会给任何人留钱,包括他的孩子,他相信钱是邪恶的。”她表示,自己每月仅靠700美元的社保基金维持生活。
DougMoe说,她永远都会记得,拉娜同她首次在其公寓见面时说的话:“不管我去哪里,这儿,或者瑞士,或者印度,或者随便哪个地方,澳大利亚,什么岛屿。我永远都是我父亲名下的一名政治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