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是从古至今一直流传下来的故事传说,从中我们可读到中国古代流传于民间那些人和事,村支书是色狼就是一个经典的民间故事
周伯君爱上朱月时,他二十一岁,正在北平念大学,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严酷的选择:如果选择朱月,他将一文不名;如果放弃朱月,他将获得半条街的财产,并将到美国留学。这话是他父亲周家驹讲的。周家驹还说:"只要你答应娶金娇,除了那半条街的房产,我立马将我在北平的三家大商店也赠送给你。"这就像当今商家打出的促销手段,买一赠一,或者是买一送二。
周家驹之所以这样慷慨,完全是因为他看不上朱月,不想让周伯君娶朱月。周家驹看上的女孩叫金娇,一位副区长的千金,门庭显赫,饶有家资。
但周伯君只想要朱月,一个教会学校毕业的高中生,肤如凝脂,楚楚动人,一脸山清水秀。
周伯君对周家驹说:"我与朱月感情已发展到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了,请父亲体谅儿子的苦衷,成全我们俩吧。"
周家驹就摇头,摇得眼镜下滑,落在鼻翼上。他抬手整整金丝边眼镜,眼睛从镜框上斜看着周伯君,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不同意。朱月身体单细,走道像打摆子似的,要福相没福相,要寿相没寿相,给老周家当儿媳妇,她不配。"
周家驹嘴上嫌朱月人太单细,不像有福寿的样子,而心里嫌弃的却是朱月出身寒门,父亲开个杂货铺,与自己的儿子结婚,门不当,户不对。
周家驹说完这话,打量周伯君一眼,等待着周伯君向他低头。那样,他会立即办理手续。可周家驹等了半天,等到的却是周伯君低低的一句话,语音虽低,却重如千斤。
周伯君说:"我宁可要朱月,也不要你的财产。"
周家驹听了这话,恶着脸狠狠地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假如你与金小姐结婚,我的三家大商店,还有半条街的房地产,都划到你名下。你这边办登记,我那边就办手续。如期不然,别说是商店、房子,就是一分钱、一片瓦,你也休想得到。"
周伯君见父亲如此绝情,甩甩袖子,扬脸走人,也不管背后周家驹的千呼万唤。
就在当天晚上,一个仆人找到周伯君,偷偷告诉他说:"周家驹已买好杀手,准备暗杀朱月小姐。"
周伯君听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携朱月跑出了北平城,一口气跑到了黑龙江。
周伯君之所以跑到黑龙江,是因为那阵黑龙江已是共产党的天下了。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是众多国统区群众所向往的天。这其中,更多的是青年。周伯君不满国民党的黑暗,相信共产党会建设一个新中国。这样,他与朱月商量商量,便双双来到了黑马县,到小学校当老师。
那阵儿,东北的民主政权刚刚建立,急需知识分子。听说北平来了个大学生,黑马县长就把周伯君找到办公室,请周伯君参加新政权建设,到县政府工作。
县长年龄不比周伯君大几岁,二十四五的样子。县长穿一身军装,都洗得发白了,膝盖处打两个大补丁,用的是新布,像两扇窗户。他的个子不高,脸瘦瘦的,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见周伯君进来,他从椅子上站起,又绕过写字台,将一只手伸向了周伯君,说:"欢迎,欢迎。"
他的声音豁亮,音质清纯,夹带着江浙味道,像水巷划船,有眼有板。周伯君初进县长办公室时,心跳得慌,见县长如此随和,眉头就舒展了,也伸出手来,握住了县长的手。县长就请他坐在写字台侧面的一个板凳上。周伯君略一迟疑,还是坐了下去。
县长并没有坐下去,他打量一眼周伯君,说:"周伯君同志,我听说你参加过南下请愿团,是真的吗?"
周伯君说:"是真的。"
县长问:"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参加请愿团么?"
周伯君说:"我看国民党政权太腐败了,竟容忍美国兵在大街上强奸我们学校的女大学生,这是一个热血男儿所不能容忍的。"
县长点点头,又说:"你没受伤吧,我听说南京政府开枪打伤了不少学生。"
周伯君说:"我在队伍的后边,没有受伤。"
县长又说:"周同志,你能突破黎明前的黑暗,不远千里来参加我们新政权建设,我们非常欢迎。我想请你到县政府工作,也不知遂不遂你的心意?"
周伯君说:"我到解放区就是投奔共产党来了,共产党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县长的脸便解放出一脸阳光,说:"那好啊,我们新政权正缺像你这样的革命青年,有文化,又有热情,就是不知你们家什么成分?"
周伯君用怪异的目光嘹了县长一眼,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家什么成分,但我父亲有七家工厂,有五家大商店,应该是资本家吧。"
县长听了,沉吟片刻,说:"现在万象更新,百业待兴,我想你上小学校培养人才也很重要。"
周伯君不清楚县长的意图为什么转得这么快,但他知道县长的意思是让他上小学校,便也接受了县长的安排,走出县长办公室,欢天喜地。路上,他仔细咀嚼着县长同他说过的话,心里有些暗淡,便自己叮咛自己,今后一定要小心谨慎,过头的话不说,过火的事不办。但事情的发展又往往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或者说,人生有许多变数,这些变数是人们所不能左右的。周伯君胆小怕事,胆小怕事的他还是摊了事。
后来,整风运动开始了。开始的时候,不管怎么动员,周伯君总是守口如瓶,一言不发。周伯君同朱月商量过,他们不是共产党员,只是党的同路人,最好不要说三道四。何况,他们对共产党也真的拥护,从心底,要不,能从国统区跑到解放区来么。千里迢迢,又顶着几分危险。但是到后来,周伯君却改变了初衷。他改变初衷的原因是领导小组组长总是找他谈话,左三番右五次,动员他提意见。
组长叫王良,人长得方头大耳,大眼睛大鼻头,脸上总温馨着笑容,说起话来也和风细雨,温柔得像个慈祥的老太太。但他实在是一个年轻人,比周伯君还小一岁。东北光复第二年,他正在中学读书。共产党要建设新政权,缺少读书人,他们班全数被共产党吸引到了革命队伍中来。王良家原本也是一个地主,有三十多垧地,四辆大车,是每辆四匹马的那种。在当地,也是数-数二的大户。只不过。他的父亲抽大烟,就在光复前四年,把家里的良田连同马车都变成了一缕缕毒气。恰好,搞土地改革的时候,划成分是看前三年,他家就占了一个大便宜,成了贫农。这样,王良再参加工作,也就入党快,受到了重用,当了小学校长,又成了领导小组组长。但毕竟不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心里常常发虚。这样,在反右派斗争中,显得比别人要积极些,而且是非常积极。
这样,他找到周伯君,意味深长地劝:"你要知道,你的出身是资本家,你是个革命青年,就要同家庭划清界限,要向党表示自己是诚心诚意地跟党走。"
周伯君实话实说。周伯君说:"我从国统区跑到共产党这边来,就是相信共产党,就是想跟党走。"
组长说:"我们党不是看你说得怎么好听,而是看你做得怎么样。你不能做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们不能带有一点情绪。"
周伯君说:"我是全身心地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来的,也真的抱定了一生跟党走的决心。我真的爱共产党,爱新社会,也真的对党没意见。"
王良听了,就生气了,大眼睛瞪得连牛看了都会自叹弗如,说:"千言不如一行,你是个念过大书的人,人家都称你是老褒学。你应该明白,你就是说一千道一万,说破了大天,也不如提一条意见来得可信。"王良摔下这句话,挖了周伯君一眼,拂袖而去,怒气冲冲,踩得地板嘣嘣山响。
周伯君见组长动气了,就反省自己,越思考,越觉得组长说得有理,越觉得自己的理论站不住脚。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既然热爱党,就应该帮助党整风。他把自己的想法同朱月说了,朱月也赞同。从身材上来说,朱月长得小巧玲珑,细皮嫩肉,走起路来,像是风摆杨柳,婀娜多姿。但从心思上说,朱月却是个大心胸的人,胆大心细,敢作敢为。她见组长这样重视周伯君,就帮自己的丈夫出主意,翻肠子,倒肺子,经过几回筛选,几回合计,他们也就意见一致了。
如是,周伯君终于发言了,在一次群众大会上。他说:"我是学历史的,知道沙俄占了江东六十四屯,也知道列宁领导的苏维埃曾废除了一切强加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不平等条约,既然苏联是老大哥,那么,就应该归还江东六十四屯。"
他的发言鼓动了大家的共鸣。一时间,会场上掌声陡起,噼呖啪拉地响得如一串霹雳。周伯君听了,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心里也暗生得意。他以为这样说,既避免了说共产党坏话,又表白了自己对党的一片爱护之情,可以说是两全其美,天衣无缝。
孰料,就在他发言不到三天的光景,一顶右派的帽子就飘落在了他的头上。罪名还是他自己造成的:说苏联老大哥的坏话,就是破坏中苏友好,就是同共产党唱对台戏。那阵,社会主义阵营还十分强大,苏联是大哥,有一首歌里唱道,莫斯科发出了两个宣言,和平的力量无比强盛。说苏联老大哥的坏话,真真的大逆不道。
周伯君当了右派。当了右派的周伯君还十分感激领导小组长王良。因为王良后来告诉他说,他是被最后圈定的一个。学校还差一个名额完成任务,领导小组商量来商量去,最后选中了他。至于选中他的原因,除了他真的说了错话外,还是因为组织上掌握了他的出身是资本家,成分高,选错了也闹不出大问题。就这样,周伯君被送到了周河村改造。同他一起下乡的,还有朱月,带着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叫周兰,那年七岁;小的是弟弟,叫周和。
组织上原本没有安排朱月下放。考虑到朱月工作积极,能力也强,再加之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就派王良找她谈话,让她同右派丈夫划清界限。
王良把朱月叫到办公室,先问了一些孩子的事情,又把话题转到实质问题上,说:"你和周伯君不一样,你家出身小业主,是属于团结对象,只要你同周伯君划清界限,组织还是相信你的。"
朱月耷拉着脑袋,两手摆弄衣大襟,不吱声。
王良眼睛抓着朱月的脸,心里想:这女人长得咋这么水灵,像穗嫩苞米。王良嘴上说:"你是个进步青年,都写了三份入团申请书了。现在,是对你的考验。真金不怕火炼,组织不希望你在大是大非面前走弯路。"
朱月头沉得更低了,好像脖子上挂着一个大秤砣。
见朱月总是不吭声,王良不愠不火。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踱到朱月面前,阶级着一方脸说"你也不要太犟了,这样犟不会有好下场。"
朱月一听这话,真犟了。朱月昂起头,一双杏眼闪闪发亮,说:"我犟,我犟什么犟?不是你一天到晚总劝我们家周伯君的么,不是你动员他提意见么?"
王良就一笑,说:"我让他发言不假,可我也没有让他反对共产党啊。我现在就要你一句话,你说说,你是要周伯君,还是要团票?"
朱月抬起头嘹了王良一眼。王良见朱月两眼里噙满了泪花,以为是回心转意了。不料,朱月抿抿嘴唇,说:"我还是要小周吧。他当年为了我,抛弃了富贵荣华,抛弃了父母兄妹。我对他说过,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会和他在一起。"说完这话,朱月就走了,连头也不回。王良打了一个唉声,耸耸肩膀,两手一摊,也只好向组织汇报去了。
就这样,朱月被下放到靠山屯小学教学,周伯君也被派了一个好活计:放羊。活儿轻,不用出力,只是午间不能回家,晚上要睡在羊棚里,看羊。
大队党支部书记罗占山说:"瞅你们俩一个个风摆杨柳的样子,来阵大风都能刮倒,让你们跟村民一起撸锄头杠子不是要你们命么。"罗占山说这话时,眼睛瞟着朱月,闪烁不定。
中秋节那天,朱月的学生给她送来了两块月饼。朱月舍不得吃,叫来周兰,让她把月饼送给父亲。那时周兰虽然年龄小,已经很懂事了。这用又过了十年走红的一句唱词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周兰两手捧着两块月饼走向西大洼。那是父亲牧羊的地方。一路上,她一次次把月饼捧到鼻下闻着,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让香味沁到肺腑,很深很深。月饼用一张旧报纸包着。包月饼的报纸漫漶出一块一块的油渍,模糊地显摆着高贵的圈痕。周兰几次想打开那个纸包,抠下一块渣来,真正地品尝品尝那诱人的月饼。但她还是挺住了。她听妈妈的话,她也心疼爸爸。尽管自打下放到乡下,她已经几个月没有吃白面了,更何况是糕点,更何况是喷喷香的月饼。
周兰走几步一抬头,看路;走几步一低头,嗅月饼。一边闻一边走着,就这样走到了大草甸子边缘。老远,她就看见爸爸立在大草甸子深处,拄着一根羊鞭,人也像一根羊鞭,风景出一棵橡树。再仔细看时,她还会看见白羊,一只两只的。这使周兰想起了那首民歌,父亲教的,风吹草低见牛羊。周兰学那首民歌时觉得很美。但现在的周兰却感觉不到美了。周兰的心中只有父亲。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加快了脚步:沿着一条毛道,弯弯曲曲的,近乎小跑。当然,她也再无机会嗅月饼的芳香了。
周伯君终于辨出了周兰。他朝周兰走来,也沿着那条毛道。在茅草深处,他抱起了周兰,用右手。他左手拄着一根色木条子。条子上端拴了半截绳子。这是用来赶羊的鞭子。周兰的脸贴上了父亲的脸,胡子拉碴的,刺得她面皮发痒。但她不嫌。她举起两块月饼,脸上阳光灿烂,说:"妈妈叫我给你送月饼来了。"
周伯君放下女儿,把牧羊鞭夹在右腋下,这才接过了周兰手中的月饼。他的两眼透出了急切的目光,近似贪婪。他急迫地垂下头,剥着包月饼的那张报纸,几层一起剥掉。报纸剥尽,两块月饼就显现在了他的眼底,黄澄澄,金灿灿,仿佛整个西大洼都喷溢着月饼香。他掂了掂那两块月饼,像是掂量两圆金锭,沉沉的,目光却扫向了周兰,问:"你们吃过了么?"
周兰仰起头来答:"吃过了。"为了证实自己没有撒谎,她故意吧嗒吧嗒嘴,像回味余香似的,又怕让父亲看出破绽,佯做寻找著草丛中的白羊。
周伯君打了个唉声,轻轻地,又重新包好月饼,说:"你妈妈不会吃的,你和你弟弟也不会吃的,还是留着晚上回家一起分享,过一个团圆的中秋节吧。只可惜,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今晚没有月亮。"周伯君说完,仰面看天,脸向上仰去,仰去,脖子间的喉节游动着,忽然间就叹息一声,长长的,厚厚的,像蓝天上堆积着的云彩。
周兰听了有些发疹,禁不住就抬起头来。这样,她就看见了父亲颈上跳动着几根青筋,上挺着,支撑着朝天翘着的下颏。她内心有些害怕,便故作惊讶,喊:"爸爸,爸爸,我发现你像一个人。"
听了女儿的呼喊,周伯君低下头来,抚摸着周兰的头发,轻轻地问:"你看爸爸像什么人?"
周兰就答:"我看爸爸像《苏武牧羊》的苏武。"
周伯君听了,脸上就勉强出一丝笑,苦苦地说:"爸爸哪里比得上苏武。苏武再苦,苦的时间再长,汉武帝也没忘了他。爸爸已经被抛弃了。"周伯君这样说的时候,颊上就淌出两行泪水,清清亮亮,闪闪烁烁。
周兰也哭了。周兰一边哭,一边劝:"爸爸不用着急,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回城了呢。"周兰年幼,不知道右派是怎么回事。但周兰聪明,她猜想只要回到城里,爸爸就是好人了。
周伯君心里痛苦,却不想让周兰也跟着自己痛苦,他为自己在女儿面前流泪而懊悔,便阳光一笑,说:"其实,爸爸放羊也挺好的,又轻松,又能看风景,比在城里教书好多了。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不管受到多大打击,都要坚持活下去,好好过日子。用老祖宗的话说,就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说完,周伯君就扔掉手中的羊鞭,蹲下去,将女儿抱在怀里,说:"给爸爸唱一曲《苏武牧羊》,好么?"
周兰点头,抿抿干裂的嘴唇,唱:"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唱着唱着,周兰就听见了父亲的哭声,沙哑,浑重,低沉。有几只羊已围了过来,咩咩叫着,好像在说,别哭了,别哭了,回家吧。
那天夜晚没有月亮。周伯君就是那天夜里病倒的,再也没有起炕。周伯君死在一个飘雪的下午。那天,周兰放学回家,进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门板上的父亲。父亲是患肺结核病死的。
周伯君一死,朱月的日子就更艰难了,雪上加霜。从表面上看,朱月是小学教员,又开工资,好像比社员强,月月有现钱。但是,她的工资太少了,每月只有三十三元,还要养活两个孩子。这虽说不上杯水车薪,却也是捉襟见肘,免不了南欠北借,拆了东墙补西墙。
日子过得是再穷困不过了,但朱月不怕。从生理上讲,朱月身体纤细,属于那种娇柔型;但从心理上讲,朱月的骨气却硬,豪气冲天。何况,作为传统的知识分子,朱月注重精神生活甚于物质生活。因此上,朱月不怕生活的艰难,朱月怕的是一些男人的纠缠。
她最怕的男人是罗占山。
罗占山四十多岁,人长得五大三粗,国字脸,方方正正;大象眼,炯炯有神;扫帚眉,又浓又黑;鲇鱼大口,说起话来嗡声嗡气,膛音洪亮。罗占山给人的感觉是威威武武,堂堂正正,但骨子里却好色如鬼。
还是初次见到朱月那阵儿,罗占山就被朱月的美貌勾住了魂。在他眼中,同朱月相比,他所见过的、所睡过的所有的女人都是豆腐渣,水哩吧喳,换来换去,也不过一个大豆味。而只有朱月,才是一朵花,有姿有色,有香有味。
"你看看吧,人家长得那个俊。"罗占山对老婆丁香讲,"白白的皮肤,又细又嫩,碰一下都会冒浆;你看看人家的眉毛,又细又弯,要怎么秀气就怎么秀气;你看看人家的眼睛,又黑又亮,真的像熟透的葡萄一个样;你再看看人家的腰,轻柔得像柳条似的。哪像你。"罗占山说着,一只厚重的大手拍在老伴丁香的腰上,"像个大酱缸。"
丁香听罗占山夸朱月好,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再见罗占山大手拍了上来,便用手搪开,身体随之往右一扭,整个身子颤了几颤,便说:"人家长得是美,像天仙似的,可惜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罗占山不服气,他一伸手,又把丁香搬过来,像搬动大缸,说:"在靠山村这疙瘩,我罗占山罗书记想搞谁,谁就不敢支楞毛,只要我想搞的,哪个能逃出我的手心。别说她一个右派的媳妇。她就是贫下中农,我看中了,也是对她的抬举。你若不信,咱们就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听了罗占山的话,丁香的一脸胖肉就嘟噜下来了,说:"我说你就积点德吧,咱这疙瘩的老娘们儿,凡是像点模样的,都让你划拉到手了,你就别打人家的主意了。"
罗占山听了,就吭哧吭哧地喘粗气。
老伴就笑:"我操,你是不是要把我当那个美人啊。"
罗占山还是不吭声,只是眯着眼睛,用一只大手在丁香的身上摩挲。摩挲摩挲就把丁香摸得直哼哼。
丁香满脸发热,眼睛眯成两条线,说:"我早就看准了,朱老师那人长得杨柳枝似的,但可是个烈性女子,你要想勾搭上手,还得悠着点,慢慢来,哄着玩。要不,还不得捅出大娄子。"
罗占山听了,心中暗暗称是,不觉兴头大起,底下痛快出一股激烈。
开始那阵儿,面对罗占山的殷勤,朱月还心存感激,时常给孩子们讲,别小瞧那半袋子面,一瓶子油,那可是党的关怀。但时间长了,她也窥出了一点蛛丝马迹,从罗占山的眼神里。那是一种别样的眼神,任何一个当事人都能读懂其中的含义。这让朱月恶心,又有些担心,因此上,也生了一份戒心。尽管如此,她还是让罗占山抓住了机会。
那是一个初秋,公社召开教育会议。从公社回来,罗占山要用自行车带朱月走。朱月没有应承,说是路太远,不像近道。这时,就有人上前相劝,说你家有两个孩子,等着你做饭,你就先跟罗书记走吧。罗占山听了就笑了,搓着一双大手,笑出个山高水长,故意打趣,说:"就我这条大汉,带你,还不像老狼带个小鸡似的。"朱月想了想,觉得路上不断行人,也出不了什么问题,就抿抿嘴唇,上了罗占山的后座架。罗占山暗自欢喜,心爽体轻,蹬得车子悠悠生风。
正是青纱帐时候,田野上一派葱茏。大片大片的玉米挤成了方阵,绿黄相间,密匝匝的不透风;一垅一垅的大豆叶润茎直,油绿成一块块地毯,铺成方方长长的形状。路两边的蒿草芃芃出两条彩带,杂花缤纷。不时有三只两只蝴蝶飞上飞下,有不知名的虫儿吟唱,三声两声。天蓝云白,风轻车快,罗占山的感觉也飘飘的,如神如仙,如梦如幻,思量着怎样把朱月勾搭上手。
赶巧儿,在一段上坡路上,自行车的链子断了。朱月从后座架上下来,朝前瞅瞅,没人;朝后望望,还是没人。朱月内心就生出一种预感。
这时候,罗占山支好车子,嘴里骂道:"真他妈倒霉,从来没有掉链子的时候,今天就掉链子了。"他口中咒着,眼睛却瞄向了朱月,说:"天大早的,我们坐下来歇一会吧。"
朱月抬起头,望了一眼坠在玉米阵上的红日,蒙蒙的,已不再刺眼,便说:"太阳都快落山了,车子不能骑,我们就走吧。"朱月说着就朝前走,自顾自个儿。
这时候,罗占山就拉住了朱月的右手,喘着粗气,说:"不着急,我们先歇一会儿,等后边的同志们。"
朱月的心就慌了,还没等她挣开被罗占山拉住的那只手,罗占山却用力一拉,便把朱月拉在怀里,趁势抱了起来,又亲又啃。
朱月的周身就哆嗦成一团。她伸出右手,往上托罗占山的下巴,左手就往外推罗占山的胸。只是,她的力量太小了,不管怎么推搡,也无济于事。
罗占山哈哈笑着,抱着朱月朝玉米地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也不是黄花闺女了,大旱了这么些年,也该滋润滋润了。"
朱月听了,就说:"你罗占山今天敢撒野,我就敢死给你看。"
罗占山听了,还是笑,一口口吐着粗气,说:"别逗了,我的小仙女,哪个坐我车的女人都这么说,归期末了,还不是乖乖上了道。"说话工夫,罗占山已经钻进了玉米地。
朱月知道逃不过这场劫了,泪水便流了下来,说:"你不要错翻眼皮,我是我,她们是她们。你今天把我祸害了,我明天都不等,今天晚上就吊死在你们家大门框上。"
罗占山听了大吃一惊。他就明白还是丁香说得对,这小女子人小,性子烈,说得到,便会做得到。如果真那样,他就算完蛋了。罗占山这么想着,气便泄了,底下那物也耷拉下来。他想了想,便放下了朱月,扬长而去,嘴里嘟嘟哝哝的。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回过头来,瞪了朱月一眼,狠狠地道:"你这读书人真不知好歹。你也不买上二两棉花纺一纺(访一访),在靠山屯这一亩三分地,谁得罪了我罗占山,还想有好果子吃啊。"
朱月就一瞪眼睛,说:"我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了,你再能,还能把我踩到地底下去。"
话虽这么说,朱月的心里却害怕得很,总是提着胆子过日子,害怕说不准哪一天,又一场灾难落在她和孩子们的头上。她就是这样提心吊胆过日子,一天天挨着,度日如年,直到文化大革命。
县里的文化大革命是从城里开始的。那一年的盛夏,住宿读初三的周兰突然回了家。朱月见了,就是一惊,忙问:"又不是逢年过节的,你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周兰听了,放下书包就哭,一边哭一边说:"我们学校成立了不少红卫兵战斗队,因为我爸爸是右派,哪个红卫兵组织也不吸收我,我受不了白眼,只好回家了。"
听了周兰的叙述,朱月就心惊肉跳,脸上痉挛出一片苍白。她劝慰女儿说:"既然学校已停了课,咱就在家学习吧,总比整天瞎闹好。"低头,泪水就流下来了。朱月暗自思忖:看来,在这个处处时时讲成分的年头,想给孩子闯一条新路,只有她再嫁人,带着两个孩子,嫁给一位成分好的,贫下中农,最好是苦大仇深。
赶巧,转过年的秋天,朱月旧日的一位同学给她来信,说是她的一位男同学已丧妻多年,想娶她做续弦,只要她同意,她和儿子的户口可进城,只是周兰已回队生产,不能带走。这时,已经是1968年了。
开始的时候,朱月并不想考虑这门婚事。尽管她知道这位同学出身贫农,上等的成分,又是转业军官,政治上有依靠。她不考虑这门婚事的原因,倒不是舍不下死去的丈夫,或者注重什么贞节。她舍不下的是周兰。她无法接受抛下周兰的事实,宁可臭死一窝,烂死一块,也不愿造成母女分散的结局。当然,她也不是没有动过心,而且,这动心的原因,也全是为了儿子。
就在她举棋不定的工夫,大队书记罗占山来了,直截了当,说是要娶周兰做儿媳妇,给他的儿子罗国。朱月听了,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罗占山就笑了,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中想的啥,是不是觉得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朱月眼泪就在眼圈里转,还是不说话。
罗占山点点头,又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让我的罗国娶你的闺女,也是看得起你呢。你不想想,你们家是什么成分?是大资本家,是大右派。我们家是什么成分?是贫农,祖辈三代的贫下中农。你们家的闺女只有嫁给我们老罗家,才能更好地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才能脱胎换骨。再则说了,人一辈子,图希个啥啊,不就是吃好的穿好的么,周兰嫁到我家还不是烧高香了。"罗占山说完,斜了朱月一眼,抬屁股就走人。
送走了罗占山,气得朱月大哭了一场。因为谁都知道,这罗书记的儿子是个大骨头节病患者,人长得像个矮缸,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像鸭子过街。周兰嫁给这样的人物,真的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晚上,朱月一夜没有合眼。天蒙蒙亮时,她的两眼充满了血丝,不过,也有了另一种想法。朱月觉得将周兰嫁给罗国,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其他不论,嫁给这样人家,至少在政治上不再受歧视了,生活也真的安定了。但她不想立即同周兰说,她怕伤了周兰的自尊心,她想找个时机,慢慢劝导周兰。
这事一传俩俩传仨的,不知怎么,就传进了周兰耳中。周兰就对朱月说:"宁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嫁给这么个蠢物,像武大郎。"
朱月听了这话,眼圈就红了。她把周兰拉到自己怀里,抹去周兰眼角上的泪珠,劝:"当今这个时候,要想图个安稳日子,就要有个好成分。像咱家这种情况,你就是天仙,又有几家敢登门。说句心里话,妈妈也是打从心里往外厌恶他,不想让你嫁给这样的男人。但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第一,嫁给这样人家,今后不受气了;第二,妈看罗国那人也挺忠厚的,你嫁过去,他也会好好对待你,像咱们这样人家,只图人家不翻白眼,也就心满意足了......"说着,朱月就哭了,周兰也哭了。结果就是娘儿俩哭成一团,一夜没合眼。
天亮时候,周兰对妈妈说:"昨晚我想好了,为了妈妈后半辈子能过上好日子,为了弟弟能不受人欺负,我豁出去了,就嫁给罗国。他人千般不好,还有一样好,心眼好。"
朱月听了,伸手将周兰揽在怀里,娘俩又哭成了一团。
没哭的只有周和。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看着母亲和姐姐泣不成声的样子,自觉胸中闷闷的,像压了一块石头。但他没有流泪。多少年后,当他再回到县城,劝姐姐随他一起出国时,他向姐姐讲的最多的,就是这件事。这当然是后话了。但在当时,娘俩哭够了,朱月就给周兰梳头,一边梳,一边唠叨:"只要你同意,就嫁过去吧。嫁过去好好过日子,忍个三年五载,有了儿女,就有好日子过了。"周兰不吱声,只是抹泪。嗫嚅了好一会儿,只是要求母亲等她结完婚再走。朱月点点头,紧紧地抱住周兰。
周兰结婚的第二天,朱月走了,领着儿子周和。周兰送母亲去车站,独自一人。罗国要跟着去,周兰不让。带罗国进城,周兰怕碰到同学,难为情。那阵儿,她的同学还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呢。
在车站候车室,朱月让周和看着点行李,她则把周兰拉到一边,上下打量了周兰一眼,低声问:"昨儿个晚上,他对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周兰心中疑惑,盯着朱月红肿的眼圈。
朱月叹了一口气,低低的,说:"我是说......我是说他对你不野蛮吧。"
听了朱月的话,周兰韵两颊立时飞上两片桃花。她垂下头,嘴唇颤抖了两下,说:"我昨晚一宿没脱衣裳。"
朱月听了,眉头就皱了起来,说:"听妈话,既然已经嫁给人家,就要好好善待人家,凡事往宽了想,不能任性子。"
周兰没有抬头,吐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朱月听了,就愣了。周兰见了,心里怪难受的,便说:"妈你放心吧,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罗占山的家是三间大草房,新盖的,中间开门,分东西两屋。罗占山住东屋,西屋就是洞房。说是洞房,也只不过是新糊的墙,用白刀纸:新糊的棚,用新花纸,方框中间带一朵荷花。这样,有雪白的墙映衬,棚上的一朵朵荷花便水灵灵出一种鲜美来。除此之外,再能显示出新婚气氛的,就是炕上的一组炕琴,地上贴西墙并排摆着的两只木箱,黄波椤木板打成的,鲜明着一道道水线。两个木箱的中间,上端贴着毛主席的像,和善,慈祥。、毛主席像两边,各贴着一个大红双喜字。这一对双喜字同玻璃窗上贴着的一对大双喜字刚好凑成四个喜字。这在乡村是相当吉利的,四喜临门。
洞房里一派喜气。周兰的心却戚戚的,总也泛不出欢喜的涟漪。送母亲归来,她就坐在炕沿上,耷拉着脑袋,沉沉的,想远去的母亲,想远去的弟弟。
耳听墙上挂着的北极星牌新钟敲了十响,早已躺进被窝的罗国就翘起一个大脑袋,劝周兰:"上炕睡觉吧,都什么时候了。"周兰听了,全当耳旁风,动也不动,理也不理。罗国又着急,又心疼,便扯了扯周兰的衣角说:"要不,你先躺下,我给你讲故事。"周兰拨开了罗国的手,但人还是上了炕,扯过被子来,蒙在身上,再踅身,背对着罗国躺了下来。
总算哄周兰上了炕,罗国就笑了,笑出一屋月光。他转过身,脸朝着周兰的背,说:"你想知道什么是“四大嫩”吗?"
周兰不吱声,罗国就自言自语:"“四大嫩”就是:大姑娘手,垂杨柳,小孩鸡巴,黄瓜纽儿!"
说完了,罗国就嘹了周兰一眼,见没有反应,就道:"我再给你讲“四大红”吧,你知道吗?那就是:庙上的门,杀猪的盆,大姑娘屁股,火烧云。"
罗国说完,用右肘支起半截身子,大脑袋朝周兰那边探着,像个倭瓜。见周兰没有反对的意思,罗国心里甜丝丝的,又说:"你知道“十种人”吗?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吧。"罗国舔舔下嘴唇,又说:"一等人,是支书,扒了旧屋盖新屋;二等人,是队长,喝了一场又一场;三等人,是支委,孩子老婆跟着美;四等人,是财会,大小白边往回拽;五等人,是保管员,五谷杂粮吃个全;六等人,是豆腐匠,大豆腐干豆腐可劲炝;七等人,是车老板,卖点草料下小馆;八等人,是转业兵,除了训练就看青;九等人,是屯大爷,溜溜达达搞破鞋......"
周兰听到这里,忍俊不禁,扑哧一声就笑了。罗国一听周兰笑了,心都开花了,便拉起被边,朝周兰被窝里钻。周兰呼地从被窝里坐起来,瞪着一双眼睛,问:"你想干什么?"
罗国一看周兰发怒,心一下子坠了下来,吭吭哧哧,想说点什么,磕磕巴巴,吐不出一字来。周兰见了,顿生怜惜之心,便说:"我妈我弟刚走,我心情不好受,你就原谅我吧。我既然嫁给你了,就是你的人了,今后的日子长着呢,还差这一天两天了。"
罗国听了,就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想和你睡在一起。"
周兰听了,也没细想,就说:"你把灯关了吧,罗国一伸手,就拉闭了灯。"
周兰知道罗国没有性功能是婚后一个月的事。
正月十五的晚上,周兰同几个姐妹去城里看灯,看秧歌大赛,看出了几多激动。回到家里,她接受了罗国,婚后第一次,让罗国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儿。周兰的开放乐得罗国周身战栗,打摆子似的。他一遍遍亲吻周兰,抚摸周兰,终于抚弄得周兰脱光了衣服,任罗国摆弄,闭着眼睛,周身哆嗦成一团。岂知,趴在她身上的罗国只是瞎鼓腾,却不能插入。周兰按捺不住,就翘起身来,问:"你这是咋回事?"罗国仰着的头耷拉下来了,嗫嚅了好一会儿,终于说:"我......不能......"周兰听了,头皮一穸,身子就瘫了下来。周兰想一千,想一万,却从来没想过罗国的物件不顶用。心一凉,周兰的欲望也就软了。她把罗国推下身,背对罗国,哭了。听到周兰的哭泣,罗国的心更慌了。他不敢搬动周兰,就给周兰擦泪,一句话也不敢说。
眼见得媳妇娶回家半年了,还不见显怀,罗占山不急丁香急。丁香就跟罗占山嘀咕:"八成媳妇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怎么结婚大半年了,还不见显怀?"罗占山心上也犯疑。但他毕竟是书记,看问题比较全面,沉吟了片刻,说:"怀孩子的事,男女各占一半,要不,你哪天套套媳妇,看问题至到底出在哪个方面。"丁香想了想,也只好这么办了。
她便趁一个晚上,将周兰唤到东屋,嘘寒嘘暖出一番假意,后来单刀直入,便问周兰:"你们结婚也大半年了,怎么还不见喜呢?"
周兰听了,两颊就红了。她垂下头,沉思了好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你咋不问你的儿子呢?"说罢,人一挺腰,踅身就进了西屋。
丁香听了,目瞪口呆,厚嘴唇颤抖两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儿子结婚大半年了,媳妇肚皮还不凸出蛛丝马迹,她也曾怀疑过自己的儿子罗国,也曾想问问罗国,但每逢要开口时,一见儿子那种心满意足的神气,便也打消了念头。现在看来,拔出萝卜带出了泥儿,原本是自家儿子不争气,白长个葫芦不结籽。
丁香是个肥胖型的女人,膀厚腰圆,丰乳肥臀,粗胳臂粗腿,偏偏是度量小,压不下事,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她原本想琢磨琢磨而后再告诉丈夫,可毕竟是摁捺不住,也不管罗占山深夜回来困不困,累不累,便扯着丈夫耳朵唠叨。
丁香原以为丈夫听了这事会犯愁上火呢。一因为他毕竟只有罗国一个儿子,罗国不能生育,就意味着他老罗家断了后代香烟。殊不料罗占山听了,并不吭声,只是吸烟,一支接一支。
小屋里弥漫着烟草的气息,罩得棚下的灯光越发暗淡。丁香见了,心情愈发烦躁,便一把夺下罗占山的烟袋,扔到地上,说:"是好是歹,你倒是想个法子啊。你不怕断子绝孙,我还怕老了没人养呢。"
罗占山就打个唉声,道:"孩子无能,你让我能想个什么法子。"他这样答,眼睛眯成一条线,觑觑着,落在了丁香滚圆的胳臂上。朦胧中,那胳臂便化成了周兰那白嫩细腻的胳臂。目光再沿着胳臂上爬,就瞥见了丁香蓬蓬勃勃的乳房,想象中,又变成了周兰那饱满的前胸。罗占山这样想着,浑身就有些躁热,眼神也变了模样。
丁香看惯了这种目光,就往罗占山身边靠靠,手搭在罗占山的脖颈上,说:"你想干啥,就吱声,别那么吭哧吭哧的,像贼似的。"
罗占山就哧的一笑,拉灭了灯,手落时,人就压在了丁香身上,软软的,肉乎乎的。虽说如此,被压在身下的丁香犹自感到了丈夫的力气,暗自为自己得意。她哪里知道,此时的罗占山,身下压的是媳妇丁香,心里想的却是儿媳周兰。
心里有好事撑着,罗占山发泄得也快。丁香却不满足,便嘟嘟哝哝,找气生地说:"不曾想一个如狼似虎的老子,却养了个不中用的二尾(发yi音)子。看来,你也是个断子绝孙的命了。"
罗占山听了,心里便不好受,打个唉声,长长的,说:"无论如何,也不能绝户。"
丁香听了,顶了一句,说:"不能绝户,说得容易,除非是借种。"
罗占山就说:"那可不行,肥水不能流他人田。"
丁香听了,便有些警觉,从炕上支起身子,问:"怎么,你......你还想扒灰?"
罗占山就气喘,说:"我是想,我是想,无论如何,也不能串了种。"
"呸!"丁香听了,气往上冲,一口黏痰就吐在了罗占山的右脸上,说:"咱村的女人,大凡有点模样的,都让你划拉了,归期末了,就想到自己儿媳妇身上,我看你还不如撒泼尿浸死得了。"
罗占山听了,也不恼火,也不回话,只是暗暗地想心事,美滋滋,辣溜溜。罗占山就像一头贪吃的老牛,已经撑得迈不动步了,依然瞄着眼前的嫩草,淌着涎水。
因为揣了这种心思,只要瞄准机会,罗占山总往西屋跑,嘘寒嘘暖,极尽关心。
就有一天,罗占山从外边归来,见只有周兰一个人在家,禁不住就心跳耳热。那时,周兰正往铁丝上挂衣裳,两臂光亮,两胸高耸,一枚毛主席像章闪闪烁烁。罗占山眼睛扒着那两座高峰,心就突突跳了。他想了想,走近周兰,眼睛咬住周兰胸部,突然,就伸右手,朝周兰的胸口摸去。
周兰猝不及防,手中的一件衣裳落在地上,问:"你......干什么!"
罗占山心有准备,就答,结结巴巴:"我想......我想看看你的毛主席像章。"
周兰摇摇头,说:"这不是你给的吗,你还没有看够?"
罗占山嗫嚅了一会儿,说:"我想这个太小了,你跟我进屋,我再给你一个大号的。"
周兰就白了罗占山一眼,说:"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说罢,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裳,直腰,又往铁丝上晾。罗占山见周兰并无大恼大怒的样子,胆子长了。他就盯上一步,两手从后边绕过,双臂合围,一齐按在了周兰的乳房上,气喘如牛。
顿时,周兰感到热血上涌,两颊如火。她猛地回过头来,说:"你,你想干啥!"
罗占山胆怯了,松开两臂,眼睛一闭,说:"我......想摸摸你的心跳。"
周兰剜了罗占山一眼,转身,就朝院外走去,把个罗占山扔在那里,呆呆地,像根木头。
也是工夫不负苦心人,盼星星,盼月亮,总算让罗占山等来了机会。那一日,丁香的嫂子捎来了信,说是丁香的哥哥得了阑尾炎,住在县医院里,准备做手术。丁香听了,便张罗着进县城,看她哥哥。罗占山就让罗国送丁香。
那天的月亮很圆,星星却稀,空气里蒸腾着一股牛粪的味道。天气闷热,一丝风也没有。家家户户都洞开着门,大敞着窗户。尽管如此,沉闷的空气依然逼得人们喘息艰难,动则出汗。于是,人们便纷纷走出家门,聚在树下,堆到街口,仨一伙俩一串的,闲聊,扯大膘。
罗占山从外面进屋时,已经是近子夜了。他躺在炕上,浑身上下只穿一条裤衩,依然胸中烦闷,心里躁乱。这使他一次次想起西屋,想到西屋里独眠的周兰。
想着想着,罗占山的胆气就想上来了。他悄悄下炕,光着一双脚,再轻轻靠近西屋的门,小心翼翼。西屋的门关着。他就贴着门缝往里边盯,屏神凝息。他本来也没指望看见什么,但他却看见了周兰,仰躺在炕上,伸展着白胳臂白腿,月光下,泛着白瓷一般的光泽。顿时间,他心跳得狂烈,血气上涌,底下那物勃然而起。可一种羞耻感油然袭上心头。他想了想,又退回了东屋,蹑手蹑脚。只是,躺在炕上的罗占山的眼前总是浮动着周兰的胴体,总是变幻着周兰的姿态,总是跳跃着周兰的曲线。再也按捺不住了。罗占山再一次爬起来,从炕上,再爬上后窗台,出溜下去,朝房西溜去,贴着墙根,一步步前挪。片刻之间,他就挪到了西屋窗下。西屋的北窗也半开着。罗占山伸出右手,缓缓地扒动窗户。待窗户洞开后,他两手攀窗台,右脚蹬窗框,轻轻抬脚,人就跨上了窗台。在窗台上,他平息平息心跳,先朝里看看,眯缝着眼睛;再朝外望望,睁大眼睛;然后,再伸左腿,人就落在了周兰的北炕上。
在以后的几年里,罗占山每每想起第一次扒灰,总是暗自称奇,在当年,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又哪来的那么轻灵,像学了轻功。但在当时,他却只顾及靠近周兰,躺下去,再伸出右手,朝周兰摸去,摸乳房,轻轻地,充满了柔情蜜意。再缓缓地,将一只大手,向下延伸,再向下延伸。
梦中的周兰觉得惬意,满足,禁不住呻吟起来,轻轻地,脸上湿着微微的汗水。突然间,她想起身边的人并非罗国,便猛地扒开那只热手,睁开眼睛,忽地坐了起来,声音惊出几分恐惧,道:"你是谁?"
罗占山听了,连忙用手捂住周兰的嘴,说:"别吵啊,别吵啊,我是你公公。"他一边说着,一边翻身,压倒了周兰。
周兰想喊,嘴巴却被罗占山捂住了。周兰就挣扎,两只手乱打乱抓。但无论怎样发狂,她也摆脱不了罗占山的躯体,渐渐地,她遍体流汗,气喘吁吁了。也就是在这样的拼命挣扎过程中,周兰的内心却也挣扎出一种欲望,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欲望。尽管她从心理上排斥,但从生理上。又有一种要求。这种欲望终于促使周兰不再抗拒,甚至有那么一闪念,她都有了想抱住罗占山的欲望。
周兰的放松鼓励了罗占山。罗占山办起事来也就轻松、痛快。只是做贼心虚,在穿透了周兰后,罗占山匆匆下炕,拉开门闩就朝门外走。
清醒过来的周兰就说:"你站住。"
罗占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头问:"咋的?"
周兰从炕上坐起来,说:"天亮了我就去公社告你!"
罗占山听了,就笑,说:"你想告我。谁信啊?牙狗不掉腚儿,公狗还敢上啊。闹不好,我还说你陷害革命干部呢。再则说了,你告了我,看你还咋活人。"
"活不了就不活,大不了是一死。"周兰赌气地说。
罗占山听了,脸就拉拉下来,冷冷地说:"你要是死了也只像死个苍蝇死个老鼠,没什么大不了的。只可惜了你再也见不到你妈妈,还有你弟弟了。"
周兰听了,心就是一阵抽搐,两手一捂脸,哭了。
罗占山见了,便慢慢走回来,坐在周兰右侧,又生一分怜惜,哄道:"听我话,别张扬,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别人不会知道的。都是人啊,谁不知道谁啊!你托生一回女人也不容易,要是不跟男人干事,不是白活了么。"
周兰心思动摇了。周兰抹了一把眼泪,歪头盯着罗占山羞羞地问:"要是有孩子咋办?"
罗占山就笑了,说:"你们这帮大闺女,怎么都怕这事!生孩子就让他生呗。生孩子更好。生男的是我孙子,生闺女是我孙女,生什么都好。"
周兰就哭,说:"你是一条老狗,老畜牲。"
罗占山点点头,见周兰泪流满脸的样子,也动了悲悯之心,便说:"别害怕,从今后,你就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了。我会把你安排到学校里教书,拿现钱。我会对你更好的。"说罢,扭头就走,溜回了东屋。躺在炕上,罗占山不敢睡觉,怕周兰走出门去,真的去告他;怕周兰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隔了一会儿,他就听见了周兰插门的声音,关窗的声音。再往后,他就听见周兰的哭泣,黑夜里,凄凄惨惨,忧忧怨怨。
最先发现周兰身体变化的不是罗国,而是丁香。那阵子,已进入了农历冬月,除了土豆白菜。农家传统过冬蔬菜,只有酸菜。丁香就发现,每逢周兰切酸菜时。总是把酸菜心留出来,一片片地掰下来生吃,吃得津津有味,嘴唇流汁。
开始的时候,丁香并不甚注意。时间一长,她心里就犯嘀咕了。她几次想问问周兰,掏它个水落石出,可话到嘴边,又收住了脚。但她毕竟不是能容事的主儿,便同罗占山絮叨,说:"你看没看见西屋的那位,好像有喜了。"
那阵儿,罗占山迷迷糊糊,快进爪哇国了,偶尔听丁香一说,心就咯噔一跳,立马揉了揉低垂的肿眼皮,佯作迷糊,道:"什么喜,有什么好喜的?"
丁香就咂吧嘴唇,说:"我看八成怀孩子了。"
罗占山听了,内心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他喜的是,周兰如果真怀了孕,那就是说罗家不会断了后代香火,而且,耶一定是罗家的种,尽管差了辈分;他忧的是周兰怀孕,必然被罗国发现,惹起老伴追查,如此,他的西洋镜也将被拆穿了。想来想去,终于被他想好了应付词,便说:"依我看呢,就是真有喜了,也是好事,起码罗家不会断种了。"
丁香听了,就气个口斜眼歪。她从被窝里钻出来,大半个身子斜倾着,一口一口的粗气扑在罗占山脸上,声音也变了调:"不会断种?你知道那是谁种的么?那是野种,杂种?"
罗占山就笑,尴尴尬尬地,咧开大嘴,说:"你管他谁种的干啥,反正收获归咱们家就成。"
丁香一听这话,心上就有了些警觉,两腮上的肉也嘟嘈下来了,一双三角眼横楞上罗占山,横楞得罗占山心里一阵阵发毛。丁香就从罗占山的脸色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丁香冷笑了一声,问:"打开窗户,你跟我说句亮话,这事与你有没有瓜葛?"
罗占山脸上顿时腾出了一团火。他不敢正视丁香扫来的目光,像两把刀子似的,扎在他的心头。他眉头皱了皱,鼻孔哼了一哼,道:"这事连小国都不问,我看你也就别往前赶了,闲吃萝卜淡操心。"罗占山说完就转过身,躲避丁香的纠缠。
"不行。"丁香依旧不依不饶,狠狠地说,"咱们家的小国,你也不是不知道,一脚踢不出个屁来,什么事能整明白。我看这事也只有我动手了,瞅准个机会,把她肚子里那杂种收拾掉,免得丢人现眼。"丁香见罗占山依然闪闪躲躲,索性使出撒手锏,迫罗占山就范。
果然,罗占山就上当了。罗占山忽地从被窝里坐起,牛眼珠子瞪得滴溜圆,冲着丁香就喊:"你敢!"
丁香就一鼓腮帮子,说:"擀(敢)是煎饼不擀(敢)是饼,咱们就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罗占山听了,顿时蔫了,霜打了的茄秆似的。思前想后,他只有说实话这一条道了。罗占山对丁香说:"听我的话,周兰肚里的孩子还是保存着吧。我也是怕我罗家断后,不想让肥水流进外人田啊。"
丁香听了,两手一蒙脸,就号啕起来。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老狗,老扒灰,你说说,咱大队的大闺女小媳妇的,让你占了多少啊,你还不知足,竞连儿媳妇也不放过。"
罗占山做贼胆虚,只是看着,也不劝,也不问。
丁香哭了好一会儿,才收住了泪水,抹了一把眼睛,说:"这事,我也想明白了,谁让咱家宝贝疙瘩是个不踩蛋的公鸡呢。但有一条,你必须依我。"
罗占山听了,就是满面红光,连忙接茬,说:"你说,你说,我依准照办。"
丁香叹了口气,长长的,道:"今后,不许你再占西屋的便宜,倘再有一次,让我知道,我就给你张扬出去。"
罗占山当然是一依百依,连连保证。只是,一想起周兰那细皮嫩肉,那娇喘轻吟,他的心头就刺痒痒地,爬动起那种欲望。丁香一见罗占山脸上的表情,就知道罗占山心里依旧痴迷,但她不想说破,枉惹得夫妻不和气。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是狗改不了吃屎。"言罢,便背过身去,吭哧吭哧喘粗气,像只陈旧的老风匣。
罗国知道周兰怀孕是过了春节以后的事。他虽然生理上有缺陷,不能正常行事,但那种激情还是有的。因此上,每天夜里他都要周兰同他睡在一起。有话说话,没话时同周兰动手动脚,也是一种心理补偿。就这样,一来二去的,日子一长,也就抚摸出了周兰隆起的肚皮。出乎周兰意料,发现了周兰怀孕的罗国并没有像周兰想的那样,狂风骤雨,霹雳闪电。他只是阴沉着一张脸,一遍一遍地问,让周兰告诉他,是谁占了周兰的便宜。而且,他还信誓旦旦地发誓,一遍又一遍,只要周兰说出是谁干的,他决不追究。
周兰原本是不想告诉他的,但看见罗国那种委曲,那种憋气,心中又老大不忍,便小心地讲述了那段旧事。罗国听了,脸色就铁青出黑云,周身哆嗦成一团儿。周兰见状,一双凤眼便透出了惊恐,内心后悔不迭,埋怨自己,不该轻信罗国,不该把真相告诉给罗国。
屋子里漆黑一片,沉寂得有些阴森。恐怖,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般的恐怖。不是墙角的一只蛐蛐叫,一声两声的,谁都相信,这里不是农家土屋,而是地狱。似乎又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像惊蛰后的一头黑熊,罗国又苏醒过来。他笑,阴、阴地,声音像狼嚎,吓得周兰缩在被窝里不敢抻头。
罗国扯开了周兰的被头,说:"其实,你不讲,我心里也猜个大概。在靠山屯,除了我爹那个老骚狐狸,谁还敢动你一根汗毛。"
周兰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地。耳听罗国说得明白,她睁着眼睛,既惶恐又羞愧,盯着罗国。
罗国看出了周兰眼睛里想说的话,便一手揽过了周兰,说:"你不用害怕,把孩子生下来。生小子,是我的儿子;生丫头,是我的闺女,这个哑巴亏,我就吃了。"罗国说罢,就哭了。
周兰听了,鼻子一酸,也哭了。只不过,罗国哭,哭的是自己窝囊,连自己的媳妇都保不住;而周兰哭。哭的是自己命苦,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已然够惨了,偏偏丈夫又是个软货,还受公公的欺侮。
周兰生的是个男孩。周兰给男孩起个名字叫罗周。罗周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谁见谁爱。他皮肤白嫩,眉腈目秀,像他母亲,大头大脑,又像他爸爸--当然是他的生身父亲而不是罗国。
罗周的相貌引起了乡亲们的好奇。纷纷议论,背着罗家人,说这孩子长得蹊跷,不像他爸爸,像他爷爷。说这话的,是对罗占山有恶意的,免不了添油加醋;也有人说,这叫隔代遗传,孩子像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的大有人在,并举例说明,谁家谁家的女孩像她姥姥,谁家谁家的男孩像他姥爷。说这话的是对罗占山有好感的,或者说是与人为善的,或者说是溜须拍马讨好罗占山的。不管外人怎么议论,怎么评价,其实,了解真相的,满天下算来算去,也只有罗家一家,罗家的老两口儿、小两口儿。
日子一天天过着,罗周给罗家人带来了欢乐。最欢乐的是罗占山。因为有了罗周,他一有闲暇,就串到西屋,哄他的孙子其实是他的儿子罗周。捧在手里怕掉了,抱在怀里怕挤了。当然,这种情况多发生在罗国不在家的时候。他怕罗国那双眼睛,每逢他哄弄孩子的时候,冷冷地觑着,歹毒出一脸嘲弄,也羞愧出一脸潮红。他喜欢罗周,他也可怜罗国。更多的时候,他盯着的还是周兰。特别是周兰奶孩子的时候,他的眼睛总往周兰怀里钻,耗子偷油似的,仿佛他的眼睛不是眼睛,而是嘴,也想到周兰乳房上吸一口。这让周兰反感,同时也会让周兰的心底泛起一层波澜,隐隐的,既有厌恶,也有喜欢。她毕竟是女人。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后,孩子吸吮乳头的时候,她每每会涌动起一种冲动。有时,她就想,或者是希望他的公公,那个表面是罗周祖父,而实际是罗周父亲的人,对她动手动脚,甚至是再发一次狂。罗占山是个偷香窃玉的老手,自然猜得出周兰的生理需要,也能窥测出周兰内心的复杂。只是由于在他的骨髓里边还流动着一种羞耻感,使他缩手缩脚。他渴望占有周兰,又害怕占有周兰,因为周兰毕竟是他的儿媳,不同于其他女人,不同于那些为了几个工分、几件好活而不惜以身相许的女人。这种矛盾的内心使他错过了一些机会,或者说躲过了一次次灾难。虽说如此,他还是抓住时机,把周兰放倒过几次,无论是在家,在学校,还是在野外。每一次都提心吊胆,每一次都平安无事,直到有一次被罗国撞见,最终酿成了大祸。
被罗国撞见也纯属偶然。
八月里的一天,周兰接到母亲的来信。朱月在信里告诉周兰说,县里给她发了函,说是要给周伯君平反,希望她回来一次,落实各方面政策。她决定十天后回来。同时,朱月还告诉周兰说,她的弟弟周和已上了北京大学,只是没有像他父亲那样学历史,而是学了经济。她说她这么多年来得出的经验是,远离政治,越远越好。
周兰一边读着母亲的来信,一边哭泣,一声接一声。信读完了,她也哭成了-个泪人。那时,窗外正下着大雨。周兰独自一个,守候在教室里,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封信,全然没有发现走进一个人来。待她发现有人走到她身边时,她已被那人抱起,抱得如用绳捆革。紧接着,一只喷着热气的大嘴,就朝她脸上扑来,舔着她脸上的泪痕。她本能地反抗,往外推搡着来人。不用睁眼,单凭喘息,她就知道来人是罗占山。
她就一边推搡着罗占山,气喘吁吁,一边说:"别这样,别这样,我今天不想。"周兰说的是实话,周兰真的不想。
但罗占山不这么想。他还以为周兰是假装推却,像往常一样,在经过一番挣扎后,最终就范。他毫不理会周兰的反抗,将周兰抱到讲台前,像老鹰叼小鸡,放在讲台上。那里已经铺上了一件雨衣,湿淋淋,凉飕飕。周兰无法摆脱罗占山的暴力,她只好放弃了反抗,任罗占山再一次占有。只是,在她的心里,不住地叨念,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只有这一次了。
正紧要时,教室门被人推开了。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夹杂着雨水倾泻声。周兰本能地朝门口瞥去,顿时眼睛里恐怖出一种绝望。罗占山内心诧异,就扭过头来。这时,他就看见了罗国,一脸怒气,操着一把椅子,朝他脑袋抡来。他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妈呀",便听到啪地一响,就被打倒在讲台上。
周兰坐了起来,浑身哆嗦成一团,像临宰割前的小鸡。罗国见了,一腔怒气化作乌有。他冲上前去,搀起周兰。周兰这时才想到穿衣服,两手扒动着,两条腿依然战栗着。
穿好衣服,周兰心稍稳定了一些,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罗占山,又看了一眼罗国,说:"你来干什么?"
罗国一听,方脸涨成一块大酱,说:"我来干啥,我来给你送雨伞。雨这么大,我怕你浇着。"
周兰的头就耷拉了下来,说:"你对我好我知道。可你不该这样对待你爹呀。现在你将他打成这样,怎么办?"
罗国的大扫帚眉就立了起来,说:"怎么办,像他这样的老畜牲,打死了也不偿命。"
周兰摇摇头说:"可他是你爹呀,你还不快去找医生,赶快抢救他。"周兰说完这话又颤抖成一团,她突然想到,一旦外人进来,她该怎么办。她这样想着,就冲出门去,刹那间,身影便消失在雨雾之中。罗国见了,连忙追出门去,一跛一跛像个大雨淋透了的公鸭。
大雨中的黑土路,又泞又滑。周兰朝校外跑着,深一脚,浅一脚,泥水甩了一身。在校门外,她脚下一滑,身子一栽斜,人便滑倒在泥水里。这给罗国创造了机会。
罗国冲上来,抱起周兰,鬼惊鬼穸地叫:"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周兰一边挣扎,一边哭:"你别管我,你别管我,你还是先管你老爹吧。"
罗国气急败坏:"我不管他,我不管他,我只管你。"
周兰听了,全然不顾,挣脱开罗国,又朝东跑去。东边是呼周河。她想投河。她就朝河畔跑去,沿着一条泥泞小道,左歪一下,右摔一下,踉踉跄跄,朝大河跑去。
罗国发现了周兰的意图。罗国就不管不顾地朝河边跑去。他想,既然周兰想死,我也死了算了。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胆子陡然就牛了起来,索性不再追跑,而是一步步地走着,朝着周河。
周兰一口气跑下了陡坡。往日的河滩已被雨水淹没了。一条白蒙蒙雾绰绰的大河横在面前。周兰没有收步,就一直朝前跑去。她蹚进了水里。水很凉,冰得她浑身直打颤,上下牙齿响成一片,压过了风声,压过了雨声。她就朝前蹚去,天黑云低。
陡然间,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弟弟,想起了父亲。一句话又袭上了她的脑海:"好好过日子。"她眼前一亮,又想起了罗周。她迟疑了。她站在河水中间,前后摇摆。
这时,她就发现了罗国,站在她的右侧,也朝河水深处蹬去。周兰一惊,周兰就喊,声嘶力竭:"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她一边喊,一边朝罗国蹚去。她在上游。罗国在下游。罗国听到周兰喊他,也朝周兰走来。他们在水中,拥抱成一体。
周兰哆嗦着说:"我们都别死了,我们都好好活着。"
罗国仰起脸,说:"你不死,我也不死;你死了,我也不活。"
周兰听了,就呼喊一声:"老天啊,你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啊。"
罗占山死了。
罗国入狱了,从轻判了九年。
周兰的精神也崩溃了,不得不住进了医院。周兰患的是肺炎,由感冒转化成的。住院的周兰有时就想,她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就在这时候,她的母亲朱月出现了,同时走进她病房的还有她的弟弟罗和,风度翩翩,仪表堂堂。
朱月告诉周兰说,她父亲的右派平反了,她的弟弟准备出国留学。除此之外,朱月告诉周兰,她的定居美国的叔叔,还有姑姑,都有心想接他们去美国,一切费用,都由他们包下来。而且,还有一笔财产,在等待着他们,那是周伯君他爹临死时留给他们的。
周兰不出声,只是听朱月叙述,默默地流泪,像汩汩的山泉水,一滴滴,滋润着她的心田。她的心也像泉水一样,叮咚作响,但掀不起大大澜。
朱月问:"你倒底是怎么打算的?"
周兰沉思了片刻,说:"我走了,罗周怎么办?"
朱月皱了皱眉,说:"你可以带上罗周。"
"那么罗国呢,罗国也能带走么?"周兰问,眼睛扫着朱月两鬓的白发,心里好凄凉,如同那天晚上站在河水里。
朱月深思,好一会儿没有回答。
周兰说:"还是让我等罗国吧,没有我,他会死的。"
朱月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泪水,她垂下头,不想再劝周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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