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传说是老百姓口口相传的故事,故事大全小编为大家带来一篇城市里的游侠:
我是个从远方来到此处的游侠,其实也许算不上游侠,反正我就那么一路走着,一路思考着,一路打斗或厮杀着来到了这里,这里原不是我的目的,虽然在这里似乎一切顺风顺水,但这里不是目的,绝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因为它并不具象,似乎仅是因一腔侠肝侠胆,可是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纯粹,像个谜,我是那个谜中的事物,连自己也说不清。我孤独地来去,但我多是激情澎湃的,因为征服欲,总想要征服些什么?显然是茫然的,我面对的其实是些不值一提,僵死的或将死的虚空般的生命,我甚至不用一刀结果了谁,那些个谁便会无声或应声倒下,脆弱的生命,或者虚弱的生命。我是从北方来的,遥远的北方,其实这个世界也许并不存在真正的遥远,就那么一个圆,圆得可想像的无非如此、如彼,最关键是它不停地旋转,不停地生变,于是没有绝对,真正的遥远应是佛经里的那个之外的万万世界,可是我无从感知,虽然幼年时面对无边星空时似乎若有感知,但那又如何?什么是遥远?没有答案。我是个游侠,从遥远处来,到遥远处去,遥远是我唇边的笑,是我与世界莫测的距离。
那天我是从荆棘中出发的,那时我手握一柄长剑,我一路斩杀无数匹豹子,斩杀豹子我最初只是想试试我与豹谁更迅猛,可是豹子不停地制造事端,制造个没完,它们部署出一个个局,想要设法俘获我,而后企图分尸。它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和聚拢,从那个荒草滩直到方圆两百里的坡地,然后是那座山,那座高的,嶙峋如骨的那座白的石山。我在荒草滩与六只雄豹对峙,它们个个目光如炬,仿佛燃烧着怒火、令人无法征服。我用双目射向其中一只雄豹的双目,我们对视许久,许久纹丝不动,内心仿佛有千年的仇恨和不解,许久我们的目光未衰,是谁先退缩的,我忘了,我在心中想象着它被我的目光射杀,而后倒地......当然那只是想象。它的利爪在地面上的荒草和沙砾中摩擦着,做着冲刺者的姿态,我只在它猛冲过来时侧握住我的剑,我狠而准地用剑直取它的心脏,那匹豹子在倒地的一刻还在望我,它的目光中已没有太多气息,但它仍努力望我,这时候没有太多仇恨,反而像面对知己。我的剑直取另一匹豹,豹瞬间血流如注,其余的豹在惊惶中四散而逃,然后一直在暗处尾随我,它们召集更多的豹,在那个犹如迷宫的坡地,以及嶙峋如白骨的山。但它们的布局似乎并不高明,他们看似很团结,但它们的心过于高贵,它们不肯群起而来,它们又过分小心翼翼,总在有豹应声倒地时仓皇而逃。它们又勇气可嘉,可是问题总出在有勇无谋,来回的招式便是冲、撞、撕扯、腾挪起大片尘如雾,眯了自己的双眼,它们变幻不出对付直刺心脏的招式,它们惨烈地一个个扑来,惨烈地一个个死去,我要做的便是找准心脏的位置,只一剑,一剑拿下,那一剑必须倾注了心力,如果一剑解决不了,那么倒下的一定是我,被撕成无数块,不管它们想不想吃我,也会被撕成无数块。我知道它们的怒气,它们从来没有这么难、这么久拿不下一个猎物,这个猎物的意义已不是猎物,但也不是仇敌,而是继续生存下去的自尊和挑战,像个难题,一个犹如新时空的难题。豹们一个个摩拳擦掌,一个个跃跃欲试,可它们致命的缺点正是它们都太有独立性,于是它们像极了古代的高手,过招时遵循一个个轮番战斗的原则,否则,我一定死得很惨。
那片方圆两百里的坡地上先后布了多起豹阵,死了二十一只雄豹,它们几乎全军覆没,它们死后依然毛色发亮,如绸缎的色泽,只是腹下僵着血,黏稠的血把荒草沙砾以及皮毛染成红黑色,经过凛冽的风,成为一撮一撮、一团一团的凝固体,无言的悲壮。
我的发在风中没有了定势,它们似乎总扑朔在我的眼前、眉梢,总试图遮挡我的视线,我用剑快速地削去掩盖了眼前眉梢的那些,或者我不去管它们,任其飘摇。
这个方圆两百里的坡地四处都是如吼的嘶鸣,虽然仅剩下了几匹母豹和幼崽,它们的嘶声和着风传去很远,很远我仍能听到。就像我的预感,我在那座嶙峋如白骨的石山上确又重逢了豹,是只母豹,它没有扑向我,而是在那棵老树的根须之侧,那个万丈悬崖前用它的双目看我,那目光不比人简单,良久之后,它纵身跳下了悬崖。假如它扑过来,我必死无疑,我早已疲惫无力,甚至于握不住剑,更刺不中它的心脏,可是它纵身跳了下去,它最后望我时,我几乎知道了它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它甚至已看清了我和我的状态,可它却纵身一跳,留我在这里,仿佛给我时间深思。可我却不会深思,我只会向前、向前,没有目的。我忽然泪如雨,无法去控制,我有点后悔杀死了那些豹,可是如果不杀死它们我又怎能活着?我木然地行走着,嶙峋的石山难行,我的走姿像个癫狂的人。
我浑身萧瑟之气,我努力行走,我在莫名行进中到达了这里--另一个所在。
我不再像那个曾经仗剑行走的游侠,纵有绝世武功我也只能藏着。这是一座犹如死水般的城市,城中的人为我的到来着实狂喜,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见过游侠了,他们说他们曾在很久以前得遇过某个游侠,但那人却似乎落不到实处,近不到人心,像个英雄,却是个假象,后来他分明留在了这个城市,却像消亡了,没谁再能找到他,人们为此失望、失落,可是没有用,那个游侠真的消亡了,或是隐在人丛,再也没有踪影。我告诉他们我仍要离开的,我要去向遥远。他们像没听见,他们簇拥着我,他们挤压着我,我的心莫名地生出暖意,我似乎没有力量再行走,我莫名地如鱼得水,如鱼得水地活在这个城市,这个热情的人丛之中,我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虽然我已发现并看到这些表象之外的那一重,但是没用,我的腿脚开始不听使唤,这么呆着似乎挺好,好过总去面对凛冽的风。我像一匹兽明知有陷阱,却一脚踏进来。人群中也有眼目奇异地看我,奇异我明知有陷阱却仍踏进来,却还没有踩中。
我的周遭日益挤压,几乎透不过气,我开始怀疑他们说的那个游侠的故事,这里面似乎存在天大的阴谋。其实我的能力就是个游侠,我不知道我其实还可以做游侠之外的事,譬如被安顿下来,除了被人群包围和崇拜,我竟也可以做些具有现实意义的事。人们对我分析定位了半天,还是发现我仍是个游侠,又有点像街头杂耍,最后他们认定我其实是个艺术家,一路游移而来,制造了无数个行为和装置,比如那些豹阵、还有杀死豹的惨烈,不仅如此,也是视觉艺术,甚至于听觉艺术。我被安置在一座富丽堂皇的旧时宫殿,我有点像艺术家,又有点像受困的兽,像艺术家是因为此时确产生了行为,等同于艺术的行为。我不作思考,不做游侠,蜷在一张硬木的铺了厚厚羽毛的大椅子中,神思缥缈,我想我要为这个城市做些什么的,虽然它普通的没有想象,但遥远太远了,总做一个游侠其实是个清瘦的想法。我在明媚阳光下看那园中的花草树木,这里有奇特的花,大如盖,金灿灿,让人联想到阳光,温暖无比。
我已很久没看到星空了,这里的城市上空有一重厚厚的云遮挡了星空,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似乎存在于土和云的夹层中,思绪中除了想象,别无他物。想象中的事我弄得挺好,以至于延伸到现实中。
其实我早已感知现实中的人群里有仇恨的眼目,它们怒不可遏,仿佛要生吞了我。
我在人们重要的节日被置于高高的金台,大家围着我起舞、唱歌,我像个偶像,不再像个游侠,我在那些热切或仇恨的眼目里深思自己,可是我的思想仿佛受了控,不大能思些什么,总在思的最初便思不下去,仿佛中了咒却不自知。
某夜有人来刺杀我,在旧宫殿的睡榻前,我轻易地制服了他。他说他是个戏子,可是自从有了我便没人再欣赏他再重视他的表演。他握着一柄长剑,他摘下蒙面,有点肿的一张脸,但曾经应是骨感的,甚至俊美。他提着剑为我表演,是一出现场艺术,他舞着、他歌着,声嘶力竭,他在地上打滚,他吃下廊下的一束花,他用剑尖挑逗自己的脚心和腋窝,他甚至换上女人性感的丝质睡裙披散着他稀疏的长发为我歌唱,他唱得实在是好,几乎让我声泪俱下。脱了睡裙他在廊前裸奔。他伏在地上无比地虚弱。他说他其实不知道该怎样再继续做一个戏子了,虽然他似乎早已开始迷茫了,但他说这都是因为我,一定是这样,因为除了艺术他不可能还有其他,可能多是因为我转移了人们的视线,没谁再关注他,都是因为我--这个游侠!他的身体是虚浮的,没有力量,有许多肥肉,我想吐,忽然觉得可能这个城市中的男人都像他一样,就像一个个阳痿者。我的嘴角始终浮着笑,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也不知怎么收回我的笑,笑是一种自然,笑可以让人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或什么都不用想。我告诉他我实在就是个游侠,不是个艺术家,也不想是个艺术家,是人们,人们非要这么以为,或者是艺术本来呈现的就是个形式,谁的形式有力量,或者有观众,他就成了艺术家,等同于杂耍。或者是这个世界已不需要艺术。
他听不大懂,或者他不愿懂,他固执地认为是我抢了他的观众,他固执地认为是我限制了他的艺术。他以各种形式和姿态在地上翻滚着,为了有力量,他甚至不惜把自己抠得口鼻流血。他蜷缩在那里仍旧歌着,他歌得的确很好:伤感、动人、激烈......这一刻充满了感染力,但却是末日的,带有无望的末日感,越是激烈越放大了那点末日。
他长久地缩在那里不动,他的肥且圆的肚腩上下起伏着,让我知道他还活着,还在行为着。他猛然起立,提着他的长剑,我看清了,那是戏里的道具,没有寒光,根本也刺不死谁。他笑着、哭着、歌着,着实在惨淡,连我也不忍再看。
他说有间房子里挤满了戏子,大家现在缩在那里等他,等他传来捷报--消灭了那个游侠,那个抢了他们饭碗的新的戏子。他说这个城中的人们原先特别地迷恋戏剧,可是渐渐地忘记了他们。他们无处存身,但他们是真正的戏子,绝无仅有。
他说他要走了,我劝他穿上衣服,他摇了摇头说不必了,他说那只是个形式,没什么意义。他走远了,成了一个淡白的点,消逝了。
我坐不住了,大硬木椅子即便铺了厚厚的羽毛也仍是有几分硌。但这椅子就像是权利,我如何成了权利的拥有者?我弄不懂,我分明还是那个游侠。
人群里不乏献媚者,他们呈现出各种奴才相。我收礼收到手软,我秤金银时秤断了几杆秤,那权掉下来险些砸了我的脚趾。
其实我不过是个游侠,太多就像虚浮的假象,包括这老旧的仍旧金碧辉煌的宫殿,和那些金灿灿的大花。其实除了那个想用道具剑刺杀我的艺术家之外,太多仇恨的眼目想要刺杀我,恨不得用眼睛射死我。我知道我可能挡了许多人的道,我可能按住了许多人的胸膛,让他们呼吸紧迫。我的对手们明枪暗箭的不停地制造事端,我虽仍坐在那张大硬木椅上,可是我的大脑没有一刻不得不飞速地转,我避枪避剑,我避人们射过来的眼目,我像个赤裸者被扔进人群之中,我发现我竟没有那个夜晚想要刺杀我的艺术家从容,我总是试图掩盖我的身体,那些自认为紧要处,其实我知道什么也掩盖不了,现实得可怖。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可是我的身边总不乏说爱我的女人,她们轮番来到我的身边,她们轮番为我着迷,其实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甚至什么也不好。她们迷醉于我的目光,还有那点曾经的属于游侠的凛冽之气,她们着迷于我身上难被驯化的野性,她们喜欢我的粗鲁,她们认为那是男人气,我有点疑惑是不是除我之外男人都死绝了。对于女人我有原始的反应,但多像个护士,仅是给她们打一针,或者几针,但过程无疑是快乐的,简单的快乐,但做完护士我却时常有些莫名痛苦,没有缘由,无法深思。
曾有艳丽无比的女人也在其中,我对于艳丽有着天然的反应,甚至忘了那些痛苦,但也没能反应太久,有时候我甚至心疼我的精子,那些被莫名浪费掉的那些。
我不因女人的聚拢而来而欣喜,但我分明又缺不了她们,她们鲜活,让我觉得自己是活的,让我忘了我的周遭,让我以为我是在走向遥远的游侠。其中,有个女人为我迷了心、迷了神,动不动就想要天长地久,我怎么会可能和谁天长地久?如果可能,那最早的、我做游侠之初的那些个女人,甚至要为我生儿育女,(也许她们已为我生养了儿女)可是我不想要儿女,我在这个世上已够莫名,为什么还要再去制造承受者?我离别了她们,甚至是弃了她们,我像凛冽的风,面无表情,表情或者是严冷,一切对我都太轻,或者重到极致就成了轻。我要去做我的事,但我的事又最不像个事,我也解释不清,我要去做一个游侠,谁也休想困住我,谁想困住我,我或许会咬死她,咬断她的脖颈。只是,我却有丝隐隐的困惑,爱是什么?除了身体碰触或是为了碰触的那一瞬,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思念,假如思念一个女人的身体不算思念。但我应该,我明明应该是有感情的,有强烈感情的人,可是这事我却像个局外人,点不到痛点,于是我在身体与身体碰触的状态里显然格外地集中我的心力,以为可以感知些其他,可是我越是激越,痛苦便越纯粹,这些形式掩不住我的苦,于是情感是虚浮的,它在此处没有意义,甚至没有心。我为此伤感,但仍存在希望,莫名的仅是莫名存在。
但我仍是那个曾经的游侠,虽然我已太久没再游走,我的心貌似是硬的,其实它软得让我绝望。
我在男人与女人中穿梭,那些虚弱的艺术家避着我,其实我也渐渐地,渐渐地感受到自己的虚弱,虽然行走时我还是仗着剑,但愈是如此,愈在内心显现虚弱。
或者这个世界已不需要艺术家了,也不需要我,我们一起属于无用。但我的创造力几乎没有用过,几乎还没有用过。坐在那张宽大的硬木椅子上,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痛,莫名地传遍全身。我开始讨厌人群,我开始想要静的真正深层的思考,可我发现我竟不能,竟没有了做一个游侠时斩杀雄豹时的冷静,那厚厚的羽毛里仿佛藏满了虱子,让我如坐针毡般难以平静。
我在虚虚实实的现实里只剩下了虚,不是我要虚,而是事实就是这样,谁也使不出力,我仿佛是个尴尬地存在,但没我不行,这个城市需要我,太多人需要我,我是他们的精神和灵魂!但我其实知道我什么也不是,我已难以捕捉自己的精神和灵魂,竟还是别人的!太荒诞!我甚至于笑不出。我终日坐立不安,我一定是要干些什么的,而不是,就这么坐着,或者背着手,握着剑在那片金灿灿的花丛里走来走去。
我终于接近了人群,那是我稍作了乔装改扮,我把自己弄成一个普通的人,人群中的普通者,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坐在大硬木椅子中的人,唯一保留的是我的胡须,我用剑削断了它们,仅剩下一抹,像条虫,趴在我的唇上,我喜欢这个样子,似乎斩断了许多,包括虚无或者飘扬。我的样子没什么特别,没人在意我,我可以在人群中自由地穿梭。大概我的气息还是有不同之处,或者是我的那点凛冽之气,再或者是我做游侠时留下的满身伤痕,我的眉梢、手臂,当然还有双腿与腹背,明里、暗里到处是疤痕,我仿佛觉得那些疤痕处在隐隐发痒、隐隐作痛,我如何也削不掉它们,它们在某时奇痒、在某时疼痛,它们出现在我身上,犹如生长般,或者就是一棵树上的纹理,像岁月般自然,我仍是有所不同,我仍是个独行者,黑衣地在人群里穿梭。天上厚厚的云层仍压向这座城市,城市里的人们仍存在于土和云的夹缝里,我也是其中一个,顶着无形的重压。虽然深夜我仍要回到那个老旧的宫殿中,但我有了人群里的自由,起码可以像个人一样吐口气。我厌了那些女人们的多情,她们为什么多情?我弄不大懂,大概或者有人喜欢这座宫殿,起码这里金碧辉煌,比我有意思。我无法和谁走向深远,就那么男欢女爱着,从来也不长久。
有个女人疯狂地爱上了我,像生了怪病,受折磨时她反过来折磨我,用她的多情和无绪,我厌烦却也无奈,这时候我顶多是个受者,我不能像对待一匹雄豹那样一剑了结了她,对于单方面的爱情受者仅是个担负者。我仍不会去深思,或者,是不愿。
在这个城中,我一共做了四个梦,前三个我已忘了,唯有第四个奇异的清晰。那夜我在旧宫殿的青石台阶上,而不是那张宽大的硬木椅子中,我梦见一个女人,仿佛不是追逐我的那些,对,一定不是,她是陌生的,但或许不对,我们似曾相识,是的,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目,有点像,有点像谁?到底像谁呢?不知道,我说不好,但她明明吸引我,让我的心为之所动。
只见她在梦中明明是个陌生人,而我却似乎以为她是个熟知的人,她好像也这样以为。她出现在一个不等同于旧宫殿的现代建筑中,内中有些人与她同在,她在人丛里,我在窗外,她明明看见了我,却视而不见,对了,我们明明不是陌生人,生的只是表面,甚至表面也不再陌生。她不看我,却知道我的存在,并知道我在看着她,她拿准了我会生气,她有意气我,这让我仿佛置身荒野,仿佛出现了另一个空间或者前世的记忆,我执拗地不再看她,想让她知道我无所谓她,可我竟支撑不了多久,见她与那些人有说有笑,我竟无法再按捺得住,我用眼睛看她,用我说不上形状的不规则的但深邃的眼睛看她,几近渴求,渴求她看我一眼,哪怕一眼,只一眼。
可是,她没有,仍旧没有,她的余光一定知道我的变化,她是一个狠心的人,起码此刻是。我却恨不起来,也没法就此走掉,我竟战胜或者抛却了我顽固的自尊,我像个孩子般望着她,几近落泪。梦在持续,我与她仿佛置身另一个空间,我们熟识并亲密,像是上辈子的知己,我们似乎谁也离不开谁,又似乎随时可以分开,我们相互牵挂,却又相互厮杀,仿佛要比谁比谁更有心、有情,或者更硬、更狠,如何也不够,分明是两个人,却像是凛冽风中一个人的离奇想象。我在背过她的地方放声大哭,发誓要用最深的情来对她,她大概也一样,就那么没有因由的像我一样。不知过了多久,应该不是太久,又似乎太久了,我似乎忘了,我曾经是个游侠,从遥远处来,到遥远处去,可是我滞在这里走不动了,我无法再向前去,我不想再做游侠,我发现我竟离不开此时的现实或梦境。我本来就没有目的,所以何时停下来也没有问题。我看见她有丝忧伤,我没有办法,我已习惯这么活着,这么面对人群或世界,尽管她是她,最初让我似乎差点找到自己,找到自己想去向的那个地方,找到自己似乎仍然纯净的心,可是纯净有什么用。她太单纯,甚至幼稚,她简单的像个孩童,她告诉我她没有智商了,那时我不信,可如今看来是真的。此时她的忧伤在浮动,越聚越多,渐渐地不可接近,我知道我可能要失去些什么,但是失去什么我竟忘了,我弄不清,我有过什么。身旁的事与物已太具象了,那些扑朔迷离的东西我其实懒得弄,不想弄。我看着她变得模糊,仍在窗内,回归了那个人丛中。
我竟没有想象中的彻痛,一切仿佛自然,一个游侠的心许是不会留在某个女人身上的,所谓为此的苦或是浅层的,苦在别处,或者不会是某个谁,也许只是情感本身。
其实梦该醒了,我的第四个。
我忽然惊异地发现她莫名的熟知,那双目熟知的离奇,我想起了,顿悟了,那是它,那匹母豹,那座嶙峋之山、从老树的根须之侧纵身下跳的那匹母豹的双眸,那匹母豹的,在它纵身一跳前与我对峙的双目。这个梦是怎么收场的我已忘了。我在现实中寻找,对应这个梦中人,可是,却是徒劳,我怎么也找不到,但我确定她存在,只是,我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在哪里。我在旧宫殿里想象她,她在我的想象里日渐丰满,渐有了现实中的形态,正从不远处走向我,眼看着就要走近,我忽而变得清醒,我要把她挡在远处,我明白她不是那些女人中的一个,她不同于任一个,她若走近,我可能再难是我,再难是那个从荆棘中走向遥远的游侠,也不会是此刻的自己,虽然此刻不见得好,但会有另一个样子,我相信。可是,凭空出现一个她,一切都将改变,不是她受控于我,而是我也许会受控于她,说不清,反正我怕这种可能,我不想让它发生。我的爱情还没有产生,我便将它一棒打死,让它无法成形,我疑心这是那个母豹的复仇计划,甚至包括梦,它的冤魂聚在那里不散,最终凝成一团气,附在我的梦里,附在一个女人的形上,她如它手中的一把利剑,可以直刺我的心脏。我的心脏有点痛--刺痛。我牵挂那个犹如虚幻的人影,我却认定她是母豹的化身,她是来复仇的,她与我有太深的仇恨。
我有点毛骨悚然,世界上不光有爱情,更有陷阱,有时它们伴随着而来,全看你怎么定夺。我觉得我此刻不像个男人,我分明牵挂着那个被我阻在不远处的女人,她那里或者有我的爱情,一定有,但我却不能,我要让她从远处而来,再从远处消失。
梦看来是反的,不是她不理我,而是我不理她,不要她来到我的身边。梦常是反的,幼时也曾听人这么说过,没想到到此时方可验证,竟验证在这件事上。我说不出的疼痛,我望着不远处一袭淡白长衣的女子,那就是我的梦中人,就是我的梦中人,而我却要阻隔着她,让她永远在远处,直至消逝。
今夜忽然能看见天上的星了,那重厚云还在吗?我不知道。空中星光点点,仿佛仍是幼年的星空,星空让我想起宇宙,想起另外的存在,想起广阔,想起无边的浩渺,还有我的梦。我立于旧宫殿的石阶上,四围是黑的,只有星的光亮,闪烁到深远中去,我向上看着,透过第一重光亮我仿佛看到了第二重、第三重......乃至无数重。我忘了不远处那个淡白长衣的女子,但我记得她的眉目,含了些轻愁,对,是轻愁,我是能看到深远处的人,那些轻或愁对我又算得了什么?所谓爱情对我算得了什么?没谁重得过我心里的那些无形。
我依旧望星空,但我知道那个一袭淡白长衣的女子正在走远,正在消失。她去了哪里?依旧是我的梦里吗?也许不是,也许她从深远处来,到深远处去。
我几乎站不住,我忽然极度地眩晕,我,我几乎倒在地上,我靠向旁边的栏杆,可是没靠住,我倒在了地上,冰凉的石阶之上,我索性躺着,不再起身,我望向空中,没有了一颗星,仍是厚厚的云,云在阻挡视线,刚才的星空像是幻觉,或者仅是梦的持续。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疑心世界忘了我,我甚至渴望某个艺术家再来刺杀我,我一定就这么躺着让他刺杀。可是,艺术早已集体衰弱了,艺术家们拿不动刀剑了,即便是戏里的道具。我也衰弱了,像是未老先衰。这个时候很适合有些泪,可是我却有不出,我有丝莫测的笑,自己也不知在笑什么。
我摸索我的剑,它很久已没有出鞘了,我用力拔它,却竟然拔不动,我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角度的关系,我于是不再努力,我握着剑柄,紧握着,握得我手心发麻。
我决定继续做一个游侠,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人群,离开那些真诚与虚假,离开那些爱和仇恨,离开那些眼目以及那个唱着歌刺杀我的艺术家。我甚至想起了这个城中的人们曾提起的那个我之前的游侠,他是如何消亡的?他也许就混迹在这个城市的人群中,也许他成了某个艺术家,也许他早走了,去继续做他的游侠。只是,这已经不是一个游侠的时代,这个世界已不需要游侠,我真的,仍要去做那个游侠吗?我该何时出发?我该去向哪里?我还能忍受做一个游侠的孤独吗?我该何时出发?我还有力量击退豹群吗?我还有能力穿越高山与荒野吗?忽然不寒而栗,但我不必回答,我知道答案是确定的,我得走,我或许就是传说中的那第一个游侠,人们早忘了我,这旧宫殿早已不是宫殿了,是废墟,废弃的,出没狐狸与各种精怪的场所,我融不进人群里,注定了仍要做一个游侠,一个长指甲、消瘦且孤单的游侠。
我甚至没有往屋中再看一眼,我径直朝高墙而去,我相信我仍能攀爬跳跃,我相信不用打开那道吱呀作响的门,我仍可以走出去。我一路自问着:真的要去做那个孤单的游侠吗?真的,真的要去,游侠才是我,做游侠才是我要做的事。可是做游侠就是目的吗?或者游侠有目的吗?游侠最初只是想去向遥远,那不算目的,算不上。那么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已不是那个早年的游侠,除了行走,没有目的。就这么简单吗?是的,我真的没有目的,没有目的,只要向前去,向前去......可是我的心里却似乎有个声音在说:没有目的,其实也许包含更大的目的!我的唇边挤出一丝笑,我不知我在笑谁,我可能是在笑自己,也可能是在笑以前或以后的那个游侠,也许游侠真不需要目的,只管去向遥远,去向更遥远。
我想以后再遇到我的人不会再提及艺术这个词,这个东西一定会消亡的,当我是一个游侠,走在路上时,他就是一个游侠,不再存在其它。
我纵身跳上高高的宫墙,我竟仍有跳跃的能力。我在高墙上望向远方,远方其实并不远,四处是黑的,已不存在视线里的远方。纵身下跳的一瞬我想起了我的第四个梦,那唯一的,我能记住的梦,梦里的场景犹如虚幻,而此时却犹如写实,仿佛重演了一遍,而这黑的周遭反像个梦,一团黑梦,漆黑、无边。
我步伐如飞,我能听到"嗖嗖"的风声就在我耳边,我大踏步地穿行,我仿佛穿行在宇宙里,四周犹如空渺。我渐渐看见了星空,无边的星空,无边的空渺:一重、两重、三重......乃至无数重。
那座城市以及城市中的人群还有那座旧宫殿被我抛在了身后,抛在了一团无边的黑里,也许那些仅是个梦,仅是我宰完豹群趴在嶙峋之山的山顶打了个盹生出的幻觉,那个母豹也没有纵身一跳,也许仅是掉下去一块石头,那个一袭淡白长衣的女子又是谁呢?那个在梦中就是看也不看我一眼的熟知之人又是谁呢?而后又似乎轻愁疼痛的女子又是谁呢?无非仍是梦,梦连着梦,梦套着梦,一个游侠的梦。一个游侠在嶙峋之山顶的梦又怎能当真呢?星空变得无限大,我在无限大里无限地行走,到底去向哪里?除了遥远仍没有答案。但我能去到多遥远,我已不像少年时那么莫名肯定,但一定是遥远处,一定是,也许是,无法不是。
我决定不再想那个梦,不再想梦中的人,不再想要去向何处,我只是行走,只是走,不停地走,去向远方,再远方。
我忽被一阵喧闹声惊醒,我发现我仍缩在宽大的硬木椅中,我分不清刚才是梦,还是现在是梦。只见人群涌向我,他们仿佛忘记了我是谁,他们惊异这里竟有一个人,他们驱逐我快速离开,他们说这个旧宫殿价值连城,会给他们的城市带来无限的契机。他们全涌了进来,只有我被驱逐了出去,门在我身后紧闭了,我发觉我竟忘了拿走我的剑,可我再也进不去。
没有剑时连我觉得自己不像个游侠,更像个乞丐。我终日在旧宫殿外转圈,试图进去寻回我的剑,一个游侠的长剑。可是我却再也进不去。有几个艺术家也在墙外绕圈,我懒得管他们,他们也懒得管我,他们的绕圈是有计划的,大概是一次行为或现场艺术,带着某种预言。我的绕圈是无绪的,只是绕,仅是绕,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我终忘了我为何要在这里绕圈,终忘了我绕圈的目的,我仿佛没有目的,但记得似乎谁曾说过:没有目的包含着更大的目的。我不知道,我仍绕着,一圈、两圈、三圈、无数圈......一重、两重、三重、无数重......像个谜,没有答案,像个纯粹的事物,消解掉了目的,仅剩了行为,纯粹的不具有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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