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走的云:
夕阳早就躺下休息了,傍晚孤零零的爬在山顶。霞把饭煮好,菜摆上桌,用罩子罩上,倚在门框望着门前那条弯弯的小路。霞怀抱小孩,眼睛望得干巴巴的了也不见云的影子。霞把菜返回锅里热了几回,甑子下面的水冷了,霞又添把火把水烧热。
霞是云的幺婶,幺婶的男人是云的幺叔。
霞的儿子不满周岁,男人就丢下她母子俩撒手去了,孤苦伶仃的,好凄惨。霞的身子本来就瘦弱,失夫之痛,伤心怄气,更伤了身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像只风车。
云看到霞凄惨的样子,心里就痛,他想默默的帮助霞多做点事。
他幺叔走时正是土地责任承包到户,霞分得三人的土地,现在她一个弱女子拖娃带崽的,怎能做出这三个人的责任地?云不声不响的牵着牛扛着犁来到霞的责任田,悄无声息的犁了,田坎糊好,把秧插了。收割的时候,云又来帮霞收割,帮着晒干装进粮仓。缸里的水,云自己心甘情愿承包的。
云每回往缸里倒水的时候,霞从背后看到云那宽阔的肩膀好想好想冲上去依靠一下,哪怕就一瞬也行。她试着这样了几次,可谓的人言和威严的家规族规使她拿不出勇气来。云每次来都埋头做事,两片嘴唇像坚实的石缝蹦不出一点声来,也不拿黝黑的眼睛瞟霞一眼。霞多么想好好看看他的浓眉大眼睛,看看他憨厚的神态。哪怕云用目光在她身上淡淡的扫视一下,就那么一下,霞就感到十万分之的满足。可是云,就是矜持他的目光。他总像一朵云在霞的身边飘来飘去,就是一分一秒也不在霞的身边停留。
霞看着云走出去的背影,眼泪就热热的从憔悴的肌肤上滑落下来。霞悄悄的扯衣袖擦拭干净,不留一点痕迹。霞的泪不知流了千回万回,云是万万不知道的。
秋种过后要备冬天煮饭烤火的煤,要到十多里远的小屯去挑。小屯仅有两家私人小煤窑,来挑煤的人不少。路程远,云每天都是天不亮就挑起箩筐启程,踏着朦胧的月光,凭感觉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蜿蜒的小路上,到煤窑才刚刚天亮,挖煤的还没下班(煤窑的专用语,下井挖煤叫下班,收班上井叫上班)。霞的燃煤和水缸里的水一样是云包揽了的,云因此除了要给自己家里挑足煤外,还要保证霞的燃煤不缺。所以,云得起早,辛苦点多跑几趟。
煤的质量不好,全是散煤,要想得到块煤,除非是亲戚熟人,或者是自己亲自下煤窑拖。生火取暖的煤用块煤为好,好使,熬火,火力大,还节省,又卫生。云今天是给霞挑煤,他要给霞挑块煤。挖煤的给云说了,只要他给弄一根钢钎来,保证给他留一船上好的块煤。今天云特意带来了,这是他从当地一个采石场上用他一天的工钱换来的一根钢钎,挖煤用正适合,不短不长,在井下使用方便灵活。今天他就要用这根钢钎换得一船上好的块煤,给霞挑去。而且他还要亲自下井,挑选更好一点的自己拖上来。一船煤有三百多斤,拖上来后他先挑一挑回去,吃饭后又来挑第二回。
云和挖煤的寒暄几句,等他们准备好提着钢钎同挖煤的一起下井了。
云头天傍晚给霞讲了,今天给她挑煤。霞就在家里等着。
霞估摸云要回来了,把饭菜摆上桌。今天不知是怎么了,霞把饭煮好后一等不见云,二等还是没云的影子。霞的眼睛把对面的山坡也穿透了。云,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还不回来?是没有煤?没得就没得,回来改天再去嘛,饿坏了身子可不得了啊!
霞的目光疲倦了,抬头望望天上的云,想起了曾经和云在一起的日子。
霞和云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学,每天上学放学形影不离。上学的时候,霞在云家院子外面等云,云一出来就把书放进霞的书包里,双双如比翼鸟往学校里飞去。放学了,霞总是走到离校门两百米远的桂花树下等云,或者云先到等霞,又一起飞回来。两人私下里还定了终身,一个非云不嫁,一个非霞不娶。
正当霞和云初中快毕业的时候,云的幺叔从部队转业,安排在生产大队当民兵连长。民兵连长要红要专,家庭政治条件好,谈恋爱找女朋友要经过组织考察。幺叔在部队表现好,到生产大队当民兵连长后组织上给他考虑婚姻问题,问他有没有相中的。幺叔说有,是霞。组织上考察了霞的家庭历史,认为霞是合适的人选,就定下来了。消息很快就公开,霞是云幺叔的未婚妻。大队民兵连长定下的婚姻,没有谁敢破坏,谁破坏谁坐牢。
云的怒火往喉咙里喷,霞的泪水往肚里咽。云从此装着不认识霞,霞看见云如陌路人。
霞结婚后不久,男人就在一次执行任务中牺牲了。
村前皂角树上乌鸦几声幽灵般的惨叫,霞突然惊醒,爬在桌上的头在惺忪中抬起来,听到了云的噩耗。
云去挑第二回煤的时候,想再下井去拖一船煤上来,第二天再给霞挑两挑,不料煤窑坍塌,云,被深深地埋在了煤窑里。
云从霞的身边永远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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