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皮匠虽然报了大仇,心里却痛快不起来,反而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和痛苦之中。他想,陈皮匠勾结土匪固然狠毒,可自己使用的手段更狠毒、更卑鄙,更是罪不可恕,真相一旦大白,他将死无葬身之地。当天晚上,他埋葬了媳妇的遗体,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桦皮镇。
李皮匠进了城,给生意人家做了几年伙计,积攒了几个小钱,买了一个货担,购进些针头线脑、胭脂雪花膏什么的日常小百货,当了个小货郎,在无边无际的林区,走村串屯,风餐露宿,一晃就过去了很多年头。
这年冬日的一天,李皮匠挑着货担,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走着,路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看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沟,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山崖里。好在这条路他已经走熟了,不到中午就走出了三十里地,再走十里地就能到一个大屯子,那里人多,生意好做,每过一个月他都要去一回,每去一回都能把货担卖得空空的。
李皮匠在路边的一个小雪堆上坐了下来,歇歇腿脚,顺手从货担下层拿出了一瓶白酒,一仰脖喝了一大口,用酒驱寒解乏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忽然,李皮匠觉得屁股下的雪堆在动,还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人头从雪里钻了出来,说道:“你瞎眼啦,坐在我身上?”
李皮匠吓了一跳,立刻站了起来,见躺在雪堆里的是一个要饭花子,就说:“你、你怎么躺在这里,冰天雪地的,会冻死你的。”
“我命大,冻不死。”要饭花子坐了起来,一把夺过酒瓶,把瓶口塞进嘴里,“咕咚咕咚”喝个精光,转眼间,要饭花子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晕,他眯着眼瞅了一会儿,说:“你是桦皮镇的李皮匠?”
李皮匠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何时结识了这个要饭花子,说:“我不认识你呀……”
要饭花子说:“你不认识我可以,但你应该认识这个吧?”说着,他从雪堆里拽出了一张牛皮来。
李皮匠还是搞不明白缘故,也许是借着酒劲,要饭花子不遮不掩,说出了当年发生的事:“那年冬天的早晨,在城里的货栈门口我们见过面,你可怜我,给了我一个垫屁股的鹅毛垫。可那个冬天太冷了,一个小小的鹅毛垫也顶不了什么事,我想,你是好人,就把好事做到底吧,趁你们两个人不注意,我就拿了你一张牛皮,多亏了你这张牛皮啊,要不然我早就冻死了。”
李皮匠猛然想起来了,那年他和陈皮匠去货栈进牛皮,货栈的大门边是躺着这么个要饭花子,他见花子只穿了一件破烂的单衣,浑身瑟瑟发抖,就好心好意地把花子扶了起来……
“那张牛皮是被你偷去的?”
“什么‘偷’啊,我那是帮着你积德,你救了我一命,死后就能进天堂,你还得感谢我啊!”
李皮匠真想一脚踹死这个可恨的小人,他指着要饭花子的脑门吼道:“畜生,你把我坑苦了!因为那张牛皮,我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你知道不知道?”
要饭花子厚颜无耻地说:“你李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和我没关系,那是二掌柜搞错了,本应该抢桦皮镇东头陈家皮铺,我跟二掌柜讲得清清楚楚,还画了个地形图,可那个王八蛋路上喝多了,稀里糊涂地砸了西头你李家的皮铺,连一千块大洋都没抢到。你是当了冤大头,要想报仇的话,你就去找那个没用的东西,不行,找不到了,他早被乱枪打死了。”
“啊,这事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告诉你,是我插的扦啊!”
“插扦”是土匪内部的一个行当,也叫探子,每进行一次行动前,都要先由“插扦”秘密刺探好情报,摸清路线。“插扦”虽然一般不直接参加抢劫,但同样遭人痛恨。
“你是‘插扦’?不是陈皮匠小舅子勾结胡子干的?”
“他小舅子?那时早就死了,变小鬼了!”
接着,要饭花子借着酒劲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原来,那阵子,他入了一个人数不多的小绺子,当上了胡子,土匪头子见他油嘴滑舌,善于狡辩,就叫他当了“插扦”。因为他做了很多坏事,没过几年就被人打断了一条腿,被土匪踢出了山门。为了活命,他又背着牛皮当起了叫花子。说完这些,他拄着棍子站了起来,拽着牛皮,一瘸一拐地向山下走去。
李皮匠做梦都没想到,两家皮铺的“血海深仇”,竟是由于一个可恨的小人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