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宗经过土木堡之变和七年南宫囚禁,身体大不如前,才三十七岁就已经病骨支离。这几天精神稍微健旺点儿,带着心腹官员和太监出宫闲游了几次,今儿到了这柳家庄村口,他一时兴起遣开了刘渊众人,要自己走走,居然遇上了这档子事儿。
那大夫人率领家人跪倒在地连声请罪。英宗是个慈善大度的人,一笑说道:“夫人,刚才我说看在我的薄面给俩孩子留下他们的亲娘,你说我的脸没那么大,是不是?”
大夫人汗流浃背,哭丧着脸把头磕得咚咚响:“民妇该死!民妇该死!民妇有眼不识泰山,万岁爷,天下还有谁比您的脸大呢,您怎么说,民妇就怎么做,马上就撕了这遗嘱,这都是老爷子临终乱命,当不得真的!”
英宗的神色黯淡下来:“乱命?也未必。好吧,就算是我跟你说个情,放过小夫人,而且以后你要好好待他们母子!”
大夫人拼命答应,小夫人揽着两个孩儿一起给英宗磕头谢恩,英宗的脸上却流露出一丝悲伤,摆摆手带着人走了。
转过年到了正月,英宗病体沉重,再也无力出宫了,很快卧床不起。这天傍晚,他昏昏沉沉中听到耳边有人哭泣,睁眼一看,是最宠爱的容妃在呜咽流泪,一旁的钱皇后却神色平静,并没有容妃那么悲伤。
英宗一阵难过,吐出了一口鲜血,喘息了半天才说:“容妃,你放心,朕早就打定了主意……”容妃更加悲戚起来,钱皇后摆摆手让她退下,拿出一张白绢给英宗过目,英宗凝神一瞧,上面都是宫女嫔妃的名字,容妃赫然排在第一位。
不等英宗询问,钱皇后就从容地说:“万岁,臣妾一夜没睡,草拟了这份名单,这是您百年以后,殉葬的妃嫔名字。这些您喜欢过的女子都在内。您看看,还有没有遗漏?”
英宗吃了一惊,眼前那些娟秀的名字变成了一张张美丽的脸。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钱皇后赶紧给他按摩胸口,微笑着说:“当然,您最疼爱的,当属臣妾。所以臣妾督促这些女子西行以后,就去陪您。”
说到这里,钱皇后的一只眼睛里终于流下了一行泪水。
英宗拉着钱皇后的手,想起自己这一生的坎坷经历,当过皇帝,做过囚犯,做过废帝,每一次都有结发妻子钱皇后的亲密陪伴,连她的一只眼睛,也是在自己成为阶下囚的时候因为悲伤哭瞎的。
英宗摇摇头,让钱皇后叫刘渊过来。
刘渊来到英宗榻前,英宗似乎精神了一些,他把那份殉葬的名单递给刘渊,刘渊大惊失色,两行老泪夺眶而出。英宗说道:“就算不是受那柳宝柳燕兄妹的触发,朕也想过废弃妃嫔殉葬的祖制了,不过还没下定决心。说起来还要感谢那次偶遇啊!”
刘渊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请罪。英宗平静地说:“你当朕是傻子吗?那柳家的事儿,分明是你做的一个局呀,那幅画,就出自你的手笔。按说判你欺君之罪,你不冤枉吧?”
刘渊泣不成声:“罪臣该死!那几日圣上总去那边散心,罪臣就动了这个念头,看那柳家庄的柳家大办丧事,逼迫小妾殉葬,罪臣有意找到那两个孩子拦阻圣上,也好救下那无辜的小妾一命!”
英宗点点头,无力地抬起胳膊,慢慢扯碎了那份名单,闭着眼睛说:“刘爱卿,朕得多谢你的提醒,看看生死与共的皇后,还有服侍朕多年不曾有半点差错的容妃,怎么能忍心让她们生殉呢!朕虽然一生坎坷,宠信奸佞,根本没脸见祖宗于地下,不过朕临死要做一件大事。你给我草拟一份诏书,废掉妃嫔殉葬的祖制,还要昭告天下,大明黎民百姓,再有生殉者,全家问罪!”
刘渊老泪横流,磕头出血,连呼圣上圣明,英宗已经合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
刘渊悄悄退出去,寝宫门口,容妃还在擦着眼泪,看到他出来施了一个礼,叫了声:“多谢父亲……”刘渊赶紧搀扶起容妃,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
最后的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