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宝七年,宋太祖下旨命征伐南唐。李从善急忙求见宋太祖,极言南唐这么些年恭敬事宋,无罪岂可征伐?
宋太祖却变了脸,一声冷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们在汴京广设耳目,刺探我大宋朝的机密,把朕当作瞎聋之人吗?这不是罪吗?”手一挥,内侍将一队五花大绑的人带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樊楼掌柜。李从善顿时浑身筛起糠来,这才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在宋太祖的掌控之中!
宋军征伐南唐,势如破竹,采石一战,失去了林仁肇这个主心骨的南唐水军一触即溃。宋军突破长江天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围金陵,李煜只得请降。宋太祖毕竟是仁厚之君,宽大为怀,真的封李煜为陇西郡公,又敕免了李从善的罪,让他们兄弟团圆。
郁闷不已的李从善有次出门闲逛,偶一抬头,却见对面府邸的门额已雕了字,居然是“天波杨府”,不是林府!再一打听,原来这府邸是宋太祖为招降北汉第一勇将杨业盖的!李从善蒙了,回来后对李煜一说,兄弟俩方才恍然:中了人家的离间计了!尽管还有不少谜团没弄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林仁肇被冤杀了!
三年以后,宋太祖驾崩,弟弟赵光义继位,就是宋太宗。宋太宗可没有哥哥心胸开阔,听人读了李煜的“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这句词,大为光火!这年七夕,恰是李煜生日,宋太宗以贺生为名,派了几个内侍给他送来了一壶御酒,而为首的内侍不是别人,正是徐颐!
李煜一见御酒,大惊失色:这……分明是赐死的鸩酒,当年自己就是这样对付林仁肇的!一旁的李从善更是惶惶失措。
徐颐见状,自顾自地斟上一杯御酒,先干了一杯,李煜这才放下心来。
酒过三巡,徐颐一拍掌,随行的一个小内侍将两轴画张挂起来。李煜和李从善仰首观看,只见一幅是失踪了的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另一幅则是李从善在崇德殿所见的《林仁肇行乐图》!
徐颐走到林仁肇行乐图前,轻轻揭去右下角的一层白纸,下面露出了画的署名落款。啊,这幅画像竟是徐颐本人在出使南唐那年所画!
更让李煜震惊的却是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天资悟性极高的李煜从画中韩熙载那阴郁的愁容中读出了一个忧国老臣面对危局清醒而又痛苦的灵魂、嬉戏与放纵的表象下掩藏着一个天纵英才要一展抱负的呐喊!这,才是真实的韩熙载!在当年的夜宴上,重形似的周文矩只看到了一个宴嬉纵乐的韩熙载,而重神似的顾闳中则从宴席上韩熙载偶尔独处时的忧态中,发现了一个真实的韩熙载!
“当年……当年为什么没有让我看到这幅画?我若看到这幅画,今日又怎能成为阶下囚!”李煜痛心疾首。
李从善则仍站在林仁肇的行乐图前,喃喃不已:“当年……当年我若不曾看到这幅画,宋兵必不能过长江!”
徐颐惨然一笑:“你们兄弟不必自怨自艾,听本公公给你们讲一段咱们之间的故事吧。”他那苍老而又幽幽的嗓音将李煜兄弟带到四十年前……
南唐地盘出自南吴。南吴的皇帝虽姓杨,但实权却落入权相、齐王徐温之手,举国皆知南吴的江山早晚要姓徐。徐温坐镇朝中,儿子们全驻守周边各镇,互相策应,其中驻守润州的义子徐知诰最有权谋。徐温年老,命皇家画院侍诏徐道中前往各州画儿子们的行乐图,进呈上来聊慰舐犊之情。
徐道中本是民间画匠,所创落墨花画法天下独绝,被徐温破格选入画院并认作同族,因此对徐温忠心耿耿。到了润州之后,徐道中发现徐知诰暗中招兵买马,举动异常,只怕徐温百年之后他要举兵谋反,真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为徐知诰画行乐图时,徐道中心生一计,故意将其大红蟒袍官服上的四爪蟒多画一爪,又将几片蟒鳞涂作黄色。如此一来,四爪蟒便变成了五爪金龙——意在提醒徐温:徐知诰藏有异心,其志不小!可惜行乐图进呈齐王府之后,老眼昏花的徐温竟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
果然,徐温一死,徐知诰便以哭丧为由,从润州出兵,迅速占据金陵,尽诛徐温诸子,随即废掉南吴皇帝,取而代之,改国号为唐,并恢复自己的本来姓名:李昇。李昇便是南唐的第一代国主、李煜的祖父。做了皇帝的李昇检点徐温的家产,看到了自己的行乐图,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当下按图索骥,以谋反之罪将徐道中全家抄斩!
虽说祸从天上落,但徐道中早知有这么一天,早已将小妾崔氏及其所生的两个幼子托付在外,隐居茅山。刚烈的崔氏含辛茹苦抚育两个儿子,并将徐家的落墨花画法传授给他们,待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后,方将家国血仇告诉了他们,随之上吊自尽,以死逼迫两个儿子出山走上复仇之路。
徐家大儿子出山之后,含悲忍耻进了南唐皇家画院,并以出众的画技成了画院的总待诏;小儿子则另辟蹊径,渡江北上,来到汴京,毅然挥刀自宫,入宫当了太监,终于也凭着画技出人头地,熬成了大内总管,得以侍奉宋太祖,并常画江南风光及金陵街市繁华的画图,激起宋太祖兵伐南唐的雄心。徐家兄弟一南一北暗中联系,大儿子将刺探来的南唐机密源源不断地送往汴京,并按宋太祖的指令力阻李煜任用贤臣,促使南唐国力急剧衰落……
“故事讲到这里,想必你们一定明白了,徐家的小儿子就是我,而我的哥哥就是崔熙——他冒姓了我母亲的崔姓。如今他已恢复了本姓,隐居民间,作画山野!”徐颐说着,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