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戴铎的卦摊前一如平常那样围满了人,戴铎唾沫横飞之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现人群中有一位老者与众不同。这老者年约六旬,虽一身普通客商的打扮,但举手投足却毫无商贩的庸俗和猥琐,不时透露出英武不凡的气势,尤其是麻脸上那一双眼睛格外犀利。跟在老者身旁的是一个年轻俏丽的女子,不时下意识地作出搀扶老者的动作,却被老者一次次推开。以此看来,两人的关系绝非父女,倒是一对老夫少妻,但一般说来,老夫对少妻因娇宠而生畏,可这个少妻却对老夫畏之若虎,煞是古怪。戴铎又特别注意到,那少妻华贵衣裙遮掩下的一双脚居然是天足!而在这对老夫少妻的左右两边,各有两个精壮汉子不远不近地“盯”着,分明是在暗中保护他们!
戴铎一番“把簧”,明白了个八九分:这麻脸老者八成是出过天花的当今皇上康熙!康熙喜欢微服私访,京城关于皇上微服私访的故事可多呢,至于那少妻,定是宫中妃子——只有满洲旗人的女子才不裹脚的;而那四个汉子,不用说就是大内侍卫了。戴铎心中有了底,依旧不动声色地为人算命。在众人一片惊叹声中,那老者持不住劲了,挤上前交了二两银子的定金,报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也要算一卦。戴铎一听老者的生辰八字,笑了:果然是康熙——在京城算卦圈子里,谁不知晓当今皇上的生辰八字!
戴铎这人不仅心眼儿多,胆子也大得出奇,他认准了康熙,也吃定了康熙,要狠发一笔。他装模作样地起了一卦,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以康熙“生意人”的身份,附和着康熙南平三藩、东收台湾、北抗沙俄、西定大漠的功绩,夸说康熙走南闯北,东奔西走,拓展家业,生意兴隆至极,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番暗合的话说得康熙心花怒放。
“客官,不知我这卦象算得准不准?”戴铎开始“要簧”。
“准,奇准!”康熙心悦诚服。
“不过,”戴铎话题一转,又“设簧”了,“客官一生轰轰烈烈,成就非凡,可惜子息众多,儿子们都想继承您的万贯家业,难免兄弟阋于墙,只怕您的身后之事……”话到此处,戴铎顿口不言,卖起了关子。在京城,谁不知道如今康熙的十几个阿哥正为争皇位明争暗斗?拿这个令康熙大为苦恼的事来敲竹杠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康熙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追问道:“身……身后之事如、如何?”
“天机不可泄露!泄露了天机戴某要遭天打雷劈的。不可言哉,不可言哉!”戴铎头和手一齐摇得像拨浪鼓。
康熙被戳中心病,哪肯罢休?手忙脚乱地把身上带的百十两银子全掏了出来:“还望仙师再起一卦,给个说法……”
戴铎暗笑:百十两银子就想知晓江山社稷大事,皇上未免太小气了!依旧摇头摆手。康熙急了,目示身旁的妃子。妃子会意,把自己头上戴着的,耳朵垂着的,手腕套着的,黄的金、白的银、绿的翡翠,一股脑儿全摆在了卦摊上。戴铎犹不甘心,头和手虽不再摇了,但一双眼睛又死死地盯上了康熙右手指上的绿玉扳指。
康熙一惊:这只绿玉扳指虽说不上价值连城,却是自己最尊敬的祖母孝庄太后留赠的,岂能忍心脱手?但为了大清的江山能托付得人,康熙最终还是一咬牙撸了下来。戴铎这才一声长叹:“也罢也罢,我就冒犯一回天谴吧!”摸出三个罗汉钱,胡乱一排,然后眼一闭,口中“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地念起八卦,最后眼一睁,叫道:“是个离卦。离者,分也。客官,你要把自己的万贯家业公平地分给儿子们,不然,奇祸不止,奇祸不止啊!”
康熙一听,哭笑不得: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一统江山岂能分崩离析?忙道:“仙师,我、我的意思是想把家业完整地传给一个儿子,只不知哪一个儿子最贤,还望仙师明示……”
该“撤簧”了。戴铎面朝康熙,两眼却四顾众人,故作发怒道:“你这客官,好没道理!对于你的身后之事,我早说过不可言哉,你非让我有个说法不可,现在我甘遭天打雷劈,给了你个公平分家业的说法,你却非要把万贯家业只传给一个儿子不可,这不是明摆着以后让你的儿子们闹个天翻地覆吗?诸位,你们评评是不是这个理?罢了,罢了,我算得了卦算不了命,算得了命算不了你的心,请客官自便!”头一扭再也不理会康熙了。而那些急着算命的人也都跟着起哄,数落起康熙来:
“就是哩。哪有把家业只传给一个儿子的?你这老头太偏心了!”
“嘿嘿,大妻讨厌小妻娇,你这老头莫不是要把家业全传给小儿子?”
……
一顿夹七杂八,弄得康熙面红耳赤,只得讪讪而退,又羞又恼的劲儿就甭提了:自己居然上了这个江湖油嘴的当了,扔点金银没什么,只是祖母的那只绿玉扳指太珍贵了,说什么也得讨回来!当下康熙将卦摊上的“算无遗”三个大字招牌再次一番打量,带着妃子和侍卫恨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