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老叫花子躺在城隍庙偏殿里正在睡大觉,突然,几个大汉闯了进来,一根绳子将他绑成了肉粽子,一麻袋把他扛到了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里,从他身上搜出那方歙砚之后,既不杀他也不放他,而是拿着刀子逼问他是怎么看出这方歙砚是真的。尽管他们头上套着百乐门舞女常穿的丝袜,说话憋着个嗓子,老叫花子一看,就认出了他们几个是“歙砚斋”的伙计。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冲着里间一扇紧闭着的门,喊:“何老板,明人不做暗事,你就出来吧!”
何老板红着脸,讪讪地从里间走了出来,说:“我并不想贪你的歙砚,也不是想害你性命,只是想吓吓你,让你说出你鉴定歙砚的不传之法呀!”
老叫花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何毕修啊何毕修!这三年,不是我不教你,说给你听,你也是学不来呀!”说着,他拿起这方歙砚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看走眼吗?是因为你一看到这方石砚就被它精美的雕工所吸引,又被乾隆御用的价值所震撼,继而又被所谓的典籍教条所左右,于是你就患得患失,让金钱迷惑了你的判断。而在我眼里,不管是歙砚、端砚还是洮河砚,都是石头,它们产地不同,自然石质有别,轻重不一,手感不同。就拿这方歙砚来说,我曾跟你说过,歙砚产自婺源的歙溪,以河中天然卵石为佳,自南唐时几乎采尽,后世的歙砚多是山中开采的石料,而这方石砚就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然卵石雕制的。你也不想一想,谁会用这比金子还贵的石头造假?”
何老板听了,喃喃自语:“天下人皆为利而往,世间能有几人有你这样的心性,把价值千金的名砚,只当成不同的石头来分辨?你这法子我真是学不来!”
老叫花子笑呵呵地说:“你这人虽然悭吝狡诈,但还算良知未泯,你趁着乱世坑蒙拐骗到不少历代名贵歙砚,但你只进不出,知道不卖给外国人,也算护宝有功,不然,我老叫花子也不会死乞活赖地帮你,让你放斋三年。”
何老板一下子清醒过来,有点不相信地问:“你让我放斋,是帮我?”
老叫花子白了他一眼说:“你以为你一天一斗米的粥,就能让这城隍庙上千乞丐活命了?我是让他们吃了你的嘴短。你知不知道从日伪时期到现在,有多少人打你存在库房里歙砚的主意,是他们日夜暗中帮你守护,才保全到今天。”
何老板一听,才恍然大悟,朝着老叫花子深深地一揖,又苦笑着说:“唉!保全到今天又有什么用?眼看这城就要破了,这几天很多人来找我,美国人叫我去美国,英国人要我去香港,国民政府勒令我去台湾,我这几十年积攒的宝贝,还是要离开故土,流落海外,我不甘心啊!”
老叫花子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正所谓乱世藏金,盛世藏宝。你要想你的宝贝歙砚不流失,我倒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老叫花子指了指北边。何老板大惊失色地说:“你让我投共?”
老叫花子正色道:“我叫花子一生漂泊,世事算是看明白了,这共产党得民心,天下必然大定。”何老板禁不住心动,但又苦着脸说:“可现在国军四门把守,沿途设卡,我带着几百方歙砚又怎么出得了城呢?”
老叫花子笑着说:“你想出城也不难,只要你明天一早再放斋一次……”
第二天,“歙砚斋”前又是乞丐云集,几百名大小乞丐在老叫花子的支应下,每个人喝了一碗粥,又领了一张厚厚的葱油大饼,四散而去。何老板关上店门,也换上乞丐服,领了一张油饼,随着出城的难民一路有惊无险地出城而去。几天后,何老板在苏北一处指定的破庙里,陆陆续续、一个不少地等来了老叫花子和几百名乞丐,他们将沿途舍不得吃的油饼扒开,一个不落地将一方方歙砚还到他的手中。
后来,何老板将几百方歙砚赠给了新成立的人民政府,这些歙砚至今还躺在博物馆里永传后世。上海解放后,何老板又回到上海,一有空就到城隍庙一带百般寻访老叫花子,想给他养老送终,可他一直杳如黄鹤,不见踪影。何老板感慨地说:怪不得世人说,侠义总出屠狗辈,异士总在乞丐行,看来,老叫花子真是隐世异人,飘渺如孤鸿,可遇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