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师徒恩怨
陆家浜鼓手有名气,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凡有红白喜事、满月做寿的都会来请他们,大家都以请到陆家浜鼓手而有面子。在陆家浜要算陆家班名气最响,陆家班的班主叫陆阿兴,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来请他的人多得数不清。
这天,陆阿兴刚从外面回来,陆员外就风尘仆仆地来到他家。陆阿兴忙上前招呼,问陆员外是不是来请他陆家班的。陆员外摇了摇头说:“阿兴啊,今天是为儿子的事来找你的。”陆阿兴问:“那是啥事情呢?”陆员外说:“我儿子既不肯读书写字,又不肯做生意,却偏偏闹着要来你这里学手艺。我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的。”
陆阿兴一听为难了:“多谢员外看得起,可一来我还没有收过徒弟,二来我们这行当低贱,真不是你们有钱人做的。你还是让少爷另作打算吧。”
陆员外听了直摇头,拉过陆阿兴坦白地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因为儿子看上了刘员外家的姑娘,姑娘不仅漂亮,而且家里有钱有势,我就请了媒人去。姑娘家提了一堆条件我全部答应了,但唯独一件事我答应不了。那姑娘从小喜欢吹拉弹唱,就要我家儿子跟陆家班学艺3年,否则免谈。儿子看到姑娘掉了魂似的,死心塌地非要来学鼓手。于是我只能来找你了。”陆阿兴听了,觉得一时拒绝不了,就推托说:“那好,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吧。”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陆阿兴镇里镇外、城里城外、太仓常熟、青浦上海到处跑,忙得不可开交,就把收徒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那天他好不容易回了趟家,人还没坐定,陆员外后脚就跟了进来,问道:“阿兴啊,上次提的事时间也蛮长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陆阿兴见到陆员外才想起收徒弟的事,他忙说:“不好意思,我后天走时给你答复。”
晚上,陆阿兴与老婆说起陆员外儿子要跟他学艺的事。他老婆连连摇手,说陆员外家的少爷收不得,他是一个游手好闲、娇生惯养的主,要是收了他,将来有苦头吃了,坏了陆家班的名声不说,就怕连个好日子都没得过了。
陆阿兴听了老婆的话,笑了笑说:“这不至于吧。”
老婆急了,说:“你若收了他,他要是学不好,你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去做事,旁人会怎么看你?千万不要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陆阿兴觉得老婆说的有点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第二天他就婉转地跟陆员外说,他还不想收徒弟,等收的时候再跟他说。
陆员外当时就不乐意了,但人家不肯收也没办法。回去告诉儿子陆有新说,陆阿兴不肯收徒弟,还是让他放弃那姑娘吧。没想陆有新暴跳如雷,不肯罢休,哭着闹着非要那姑娘,非要去学,并对他爹说:“分明是陆阿兴不给你面子,不把你放在眼里,不把你当一回事。”
陆员外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心里不高兴、不舒服了。他觉得陆阿兴太过分了,给他脸不要脸,让儿子跟他学艺是看得起他,他还摆哪门子架子。陆员外一生气,眼珠一转,就想了一个坏注意,看你陆阿兴收不收徒弟?
隔日,陆员外去田户家收租,今年是百年不遇的旱灾,田地干裂,颗粒无收。田户们哀求陆员外宽限时日,等来年一起补上。陆员外面孔一板说:“说啥梦话,有也得给,没也得给。有房的抵房,有女的抵女,哪有等来年的?过几天我来收房、带人。”陆员外撂下狠话就走了。
乡亲们见状慌了,大家都没办法。忽然有人说去找陆阿兴,陆阿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肯定有办法。陆阿兴听了,心里一愣,他知道这是陆员外给他出的难题。没办法,为了乡邻,他只好去求陆员外。陆员外只有一个条件——收陆有新为徒。
陆有新跟陆阿兴学艺后,陆员外果真宽限了时日。陆阿兴一帮弟兄说他今后多了个累赘,陆阿兴只是笑笑。从此以后,他就经常带着陆有新一起出去吹拉弹唱。陆有新为了刘家千金还真下了功夫,一举手一投足有模有样地学。但让陆阿兴不满意的是,他在叔叔伯伯面前高傲自大,趾高气扬。陆阿兴为此事训斥过他几次,但还是不见效果。
一年后,陆有新也能一起吹拉弹唱了,婚丧嫁娶的仪式中,他与大伙一起表演十分融洽。陆阿兴对他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有一个冬天,北风呼啸,寒冷刺骨,陆阿兴与大伙从城里唱罢回家,刚出城,突然陆有新栽了个跟头,大伙急忙上前搀他,问他怎么回事?陆有新一指地上,大伙往地上一看,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陆阿兴取来火把一看,惊得一跳,地上蜷缩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大家也都吓了一跳,年长的师兄上前推了推那人,那人颤抖着身子,说不出话来:“我,我,我……”
陆阿兴见状,就让大伙将那人背回了家。到了家里,陆阿兴给他煮了碗粥,铺了个稻草床,让他好好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陆阿兴早早地起来,只见那人也醒来了。陆阿兴问他好点没有?他见了陆阿兴就跪地磕头,说好多了,多谢陆阿兴救了他。他说他叫陶益满,本是想去京城赶考,可家里贫寒没有盘缠,父亲就让他来城里找王员外。父亲说,王员外与他有交情的,几年前,王员外外出收租遭遇强人勒索,正巧父亲路过,出手相助,举起扁担朝强人砸去,强人一时不备,被打晕在地,王员外与父亲趁机逃跑。临别之时,王员外感激地说,日后若有难处,来城里王家弄找他,他定当答谢。父亲一笑而过,说:“相逢是缘,就此别过,一路保重。”
“此后父亲从未提起过王员外,直到我这次要去京城,实在没办法,他想到了王员外。父亲说,这次求王员外借个路费,一年半载定当还上,王员外肯定会相助的。”可没想到,陶益满到了王员外家,与王员外说明来意,王员外根本不念父亲相助之情,命家丁将他轰出门外。陶益满欲哭无泪,他不想回家让父亲伤心,就想一路乞讨去京城。离开王员外家,他一路前行,眼看天色已晚,天氣又突然转冷,他想找个农家借宿一晚,无奈饥寒交迫,身心无力,头晕眼花,没等找到农家就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陆阿兴听了,既同情陶益满,又痛恨王员外。他说:“你好好养着,等身体好了,我给你盘缠去京城赶考。”陶益满一头磕到底,泪流满面地说:“多谢恩公。”
陶益满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陆阿兴就提起京城赶考的事。陶益满却摇摇头说:“考期已经过了,要去也要等明年了。”陆阿兴叹了口气说:“那只好等明年再说了。这段时间你也不便回家,别再让你父亲操劳担心,你就在此一边学艺,一边读书,明年再去赶考。”陶益满连连磕头。陆阿兴赶紧扶起他。
如此一来,陆阿兴有了两个徒弟。但陶益满与陆有新比,那可是天上地下,陆有新一学就会,可陶益满学来学去就是学不会。陆阿兴心想,他就是读书的料,叫他学鼓手真是难为他了,于是就让他帮着大伙做下手。
陆有新学得越来越像样了,吹拉弹唱都能行。于是他就趾高气扬,只要陆阿兴不在,他就使唤陶益满做这做那,俨然一副老板的派头。有一次被陆阿兴听到了,他就呵斥陆有新不可欺侮小师弟。
来年,陆阿兴帮陶益满准备好行囊和盘缠,让陶益满去京城赶考。送君千里总有一别,陶益满转身告别恩公之前,说:“恩公人慈心善,但需提防小人,若遇不测,切不可轻生。”陆阿兴莫名奇妙地盯着陶益满,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一挥手让陶益满快快赶路,一边说:“等你功成名就之时,我一定来给你好好地吹一回。”陶益满再次跪下向恩公磕头,嘴里还是那句话:提防小人,保重身体。
陆阿兴望着陶益满远去,真心希望他这一去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