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长时间停驻苏州,她庆幸父母给了她美丽的容貌,她也庆幸,姐姐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如她,那么,当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站在柳郎面前,他必会选择云端的才女,而不是地上的凡妇。
她并未把姐姐当成敌手,令她不安的是,柳郎擅于刻画歌姬,在他的笔下,她们并非残败之辈,而是不仅色美、其艺更美的佳人,他沉迷于她们,她们也崇拜他。他们一个是珠,一个是璧,他們的结合造就永垂不朽的艺术。
终于有一天,轻轻没有忍住,划了一叶小舟怒气冲冲地跑去杨柳岸,要将他带离这肮脏危险之地。
轻轻没有带走柳未浓,反将自己陷入困境。当时与柳郎对饮的是朝中翰林学士之子苏公子,而这位翰林学士,除制诏以外,还担着礼部考试主考官之名。
苏公子一眼看中了轻轻,想要来一段露水姻缘,却被柳未浓拒绝了。柳未浓将轻轻推至船上,让她先行回家,还交代此事不必告知虫伶。
轻轻吓得够呛,途中还维持着镇定,一到家便放声大哭,虫伶哄了半天,她才抽抽噎噎将在杨柳岸所遇之事与虫伶说了,还道:“那人父亲是礼部的主考官,柳郎考了两次都没有考上,这次得罪了主考官的儿子,怕是及第更加无望了。”
本来事情至此,也没什么,岂料争执之间,柳未浓为了维护轻轻,与苏公子打了一架,那人身体本就脆弱不堪,一打就打成了重伤。
柳未浓被下了大狱,苏公子气急败坏地放出话来,说柳未浓若想活着走出牢笼,可以,那火暴的小娘子须伺候他几个晚上,伺候得好,柳未浓就有命活,不答应,或伺候得不好,就等着收尸吧。
轻轻乱了阵脚,她这样高傲,怎能容忍被人折辱至斯?
杨柳岸的姑娘大多认识虫伶,也晓得她有个孪生的妹妹,但妹妹住在绍兴,并不常来苏州,因此大家都以为,引柳郎陷入困境的是突然性情大变的虫伶。
后来,虫伶便替轻轻去了。
轻轻未等到虫伶回来,连夜回了绍兴。后来外婆给轻轻说了一门亲,她也没再矫情,与男方见过一面便嫁了。
再后来,污言秽语沿着小漾湖四通八达的水系传了半个苏州城。大约是从那时起,虫伶就变得有些不苟言笑了。
没有人问过那几日几夜她经历了什么,包括柳未浓。此后很多年,除了上京考试和偶尔情绪失控,柳未浓再也没有离开过她。
3。再生事端
轻轻在湖边站了片刻,往事纷至沓来,徒惹伤怀。
回到客栈时,柳未浓正从厨房里端了一盘鱼出来,一路被烫得大呼小叫,虫伶从后面追上来:“盘子不要这样实着端,手往边上一点!哎呀,你还是给我吧。”
柳未浓一溜小跑,鱼终于安全上桌,他一边猛吹手指一边看向虫伶,看着看着,不知怎么,俩人都笑了起来。
不久,绸缎铺正式开张,轻轻便算在苏州立了足,那店铺离姐姐的客栈不近,却也并不十分远,轻轻说了不会总赖在客栈打扰柳郎,但她虽非君子,却一向远庖厨,虫伶怕她吃不好,总给她送饭。
送了两个来月,柳未浓觉得虫伶辛苦,三人商议之后,决定让轻轻每日到了餐时自己过来。店铺里有小厮照应,轻轻来了客栈就不想走,因此间有她魂梦牵绕之人。
柳郎大半时间闷在房里看书,不分昼夜,虫伶见他乖顺许多,反倒怕他逆着性子影响情绪,时常还劝他读书不要太过劳累,心态应放轻松些,柳郎听了便笑,此后,偶尔疲惫时会去杨柳岸略作调节,少量饮酒,不再夜不归宿。
轻轻却不喜欢,每次柳郎外出,她必拐弯抹角,恶语相指。有时她也不想这样,只是难以自控,想到他又要溺在某个陌生女子怀中,任诞通脱,纵情声歌,心中便如被万千虫蚁啃噬。
并非没有状若无意地接近过他,但他生就一双慧眼,除了初见时将她认作虫伶,此后的每一次,他一眼就能辨出,她非虫伶,而是那个高傲外向、自私狭隘的妹妹。
入冬时,柳未浓离开苏州,入汴京备考,他走后,断续寄回过几封书简,且知虫伶认字有限,都写得浅显直白。
信中无一字问候轻轻。
轻轻便想:这个人,看似不拘形迹,实则记仇得很,恐怕要记她的仇记一辈子了,只不晓得是为了虫伶,还是为了他自己。
她害了虫伶,这是明摆着的,另一则,这些年礼部考试的主考官一直是那位与他们有过争执的苏公子的父亲。
冬去春回,天圣二年春闱过后,柳未浓音讯全无。虫伶托人打听过朝廷的放榜排名,上面没有柳未浓,亦打听过当年主考官的名讳,还是那位苏大人,据说他已上奏告老,今年是他最后一次担任主考官。
虫伶没再寻找柳未浓,后来听说他去了湖南,又去了成都,填词为生,所到之处皆有佳作,盛名流传。
他再未寄过一封书简。
4。高中
又三年,又是春闱,不久,柳未浓寄回三年来第一封书信,信上说:“虫伶,我已高中,目前在京等待分派官职,你且等我,不日我将回苏州,娶你。”
最后两字,笔画微颤,可以想见他作此信时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虫伶一手掩在嘴上,眼泪一颗一颗,滴落在手,顺着滑下,将信中字迹染得濡湿。
她心中激荡,难以自抑,迫切想找一人与她分享这喜悦,思忖片刻,提着裙子飞奔而出。
轻轻的店铺关着门,虫伶愣了下,拍门,没人应,倾听,里面似有桌翻椅倒之音,夹杂女子呼叫。
虫伶心中巨凛,使尽全力将反锁的门撞开,只见内里一片狼藉,轻轻被一男子压在身下,尽力躲避,一台石砚自桌上落下,轻轻摸起便砸,狠狠数十下,直将那男人砸得脑浆迸裂,从她身上软软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