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白云

 
养白云
2021-01-28 15:42:15 /故事大全

李棠溪

媳妇的老家在水井坪,那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位于四川省南部县柳树乡西五里。从成都出发,开着车往东走到南充,然后往北走,在快到南部县县城时再折往西北方向,在狭窄的县道上走上一两个小时,然后还要在更窄的村道上再走上一个小时就到了柳树乡。柳树乡紧靠着升钟水库,升钟水库的风景很好,水也很好,柳树河从升钟水库流出,在水井坪旁哗哗地流过,水极清,极绿,能一眼看到长满了绿荇的底。

现在水井坪基本已经没有人住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走不动的老人还留在村里。上世纪70年代,那时的水井坪还住着很多人,其中有一户人家,生了一个盲女。虽然盲女什么都看不见,但长得却很好看,皮肤白嫩,身材高挑,挺招人喜欢。不过就是有一点不好,这盲女有点儿神神叨叨的,有时还挺吓人。盲女长到六七岁的时候,每天一到傍晚时分,就会提了一桶水到屋顶上去──他们家屋顶要用来晒谷子,所以是个坝坝──说是要拿水来喂白云,因为白云渴了。后来就更离谱了,居然还拿了米饭上去,说白云饿了,想吃饭,她要喂白云吃饭。

70年代的水井坪,说穷还真穷,米饭还是很金贵的,如果盲女光是喂水也就算了,拿白米饭去糟蹋,放到哪户人家也不干啊。她为了这件事儿,据说还被打了好几次,但是也一直没能完全改过来,只要家里人一个没盯住,就要被她把白米饭拿到屋顶上去。

到80年代初,南部县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旱,水井坪也不能幸免,土地干裂,庄稼眼看着全要枯死。柳树乡有一个村民自己偷偷建的小小的龙王庙,因为天旱,也由地下转为公开,光明正大地受了很多的供奉,但却一直没有什么灵验。当时也不知道是谁提出,何不试试看去求那个养白云的盲女。

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柳树乡的几个长者,组织大伙儿凑了份子钱,备了猪头鸡鱼等供品,送到盲女家中。在当时,这礼是极大的。一般的人家,也就是在过年的时候,才舍得买点儿五花肉回来吃,哪里见过那么多的肉。盲女父母收了这样的大礼,自然要逼着女儿想办法,就算女儿养白云是假,他们也得做出真的样子来。盲女也知道乡里旱得不行了,她沉着脸,呆呆地坐在屋里,门外跪了一地柳树乡有头有脸的长者,其中也有她的父母。终于她还是点头了,答应下雨了,时间就在明天中午,不过她也说了,她只顾得了本乡本土的地,其他的地方,她不管。

当时相信盲女真能呼风唤雨的人其实没几个,毕竟已经是相信科学的时代了,谁还信这个?不过第二天还是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据说盲女哑哑地哭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一大早,她独自—人,提了一大桶清水,端了一大碗白米饭,上了屋顶。

水井坪是依山建的,她家建在水井坪最高处,已经是半山腰了,站在屋顶上,能清清楚楚看到已经干涸的柳树河。上了屋顶,盲女就大呼:“白云儿哟,来喝水撒!来吃饭撒!”喊了不一会儿,果然有几朵白云飘下来,围在她身旁。水井坪的人见惯了她喂白云,倒是不惊奇,那些从远处来的,看到她吼一嗓子就能把白云吼下来,都议论起来。那几朵白云围在盲女身边大概有半个小时,远远地只看到盲女跟白云说着什么,然后又抱着白云哭,最后,白云终是飘走了。

人们直等了一个早上,都没有什么动静,人群渐渐地要散去,许多人都骂盲女是骗人的,闹着要把份子钱还回来。可是到了中午,雷突然就响了,风刮起来,吹得屋顶上的茅草乱飞,四面八方飘来满天的乌云,飘到柳树乡上头,哗哗下起雨来,直下了一天一夜。这雨下得也怪,柳树乡下得沟壑里全都满了,乡外的土地,却是滴雨未落。

那年的旱情,就这样过去了。后来呢,建了很久的升钟水库终于开始蓄水,于是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样的大旱。

去年的夏天,我跟媳妇带着儿子回柳树乡去,媳妇说盲女现在一个人住在水井坪老屋里,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她。我自然想看看这盲女究竟长得如何,媳妇又说盲女从小就喜欢吃糖,我就在柳树乡的小商店里买了几斤硬糖提在手上,从乡里慢悠悠往水井坪去。

水井坪已经很荒凉了,也难怪,年轻人全都出去打工了,村里只住着几个老人,村里的許多地,也都荒废着,长满了草和灌木,山上的树,也都重新长起来,倒真是有些老林子的模样。

盲女看起来显老,应该只有五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有六十的样子,瘦、高,皮肤惨白,留了一头长发,也已经花白。她有一个儿子,在成都工作,难得回来一次。我们去看她她很高兴,又摘了自家种的青菜给我们吃,山里的水好,青菜也新鲜,而且没有打过农药,那顿晚饭,虽然没油没肉的,但却是难得地好吃。

晚上我们没有回柳树乡,就在水井坪盲女家的老屋里过夜。老屋的电倒还通,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四周黑得不能再黑,静得不能再静,让在城市里习惯了声噪和光噪的我们难以入睡。

清早,天才蒙蒙亮,我蒙眬醒来,老婆和儿子还睡着,外面有早起觅食的鸟儿的扑翅声,和清脆的鸟鸣。我悄悄起了床,走出屋去。这时,忽然就听见盲女在半山腰上喊:“白云儿哟,来喝水撒!来吃饭撒!”然后云就出乎意料地涌了过来,漫山遍野,像白色的野羊,从天上、从山间、从河汊里漫了过来,一团团、一片片、一丝丝、一缕缕,很快就把水井坪淹没。四周是牛乳一样的白,但又比牛乳要清、要淡、要柔……我把他们都叫醒,我们兴奋地跑出去,欢喜,狂跳,哭泣……等着被云朵们拥抱、淹没和窒息。

选自《龙门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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