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兴
一对老友,一个叫钟自良,是位字画收藏爱好者;一个叫张友康,是位颇有名气的书画鉴定师。共同的爱好,几十年的交往,使俩人情同手足。
钟自良从学校退休以后,尽管收入少了,但时间多了,对字画更加痴迷,每当碰到中意之作,必要请老伙伴张友康过眼、搭脉、拍板。
这一天,钟老师觅到一幅齐白石的《冰雪竹梅图》,他怦然心动,一个电话打给张友康,只一会儿,张友康就急匆匆赶到现场。他顾不上擦一下满脸的汗水,掏出放大镜,瞪大眼睛,屏气凝神,对着画作反反复复看了足足半个多小时,然后长舒了一口气,用赞许的眼神望着钟老师,连点了三下头。钟老师悬着的心放下了:此画确实出自齐白石之手!可卖家开出一口价200万元,钟老师滚烫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虽然这个价位并不算高,但对一位退休教师来说,实在是可望而不可即。张友康完全明白老伙伴的心思,他当即自作主张对卖家说:“这样吧,请你把这画为我们保留一个星期,到时我们一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说完拉着钟老师就走。
回家的路上,张友康坦率地对钟老师说:“老伙计,你知道我没多少钱来帮你,但我能帮你出主意。一、去旧迎新,把你家中已经玩过多时的字画卖出去变现;二、弃房存画,让你儿子小峰暂缓买房。”此话一出,钟老师顿时眼前一亮,一拍手说:“友康啊,你真是我的高参啊!好,就这么定了!”
当钟老师把《冰雪竹梅图》买下来后,欣赏着《冰雪竹梅图》,体味着白石老人作品中的墨色对比强烈、笔法浑朴稚拙的妙处,心里感念老伙伴对自己的真诚相助。
一个星期后,张友康急匆匆赶到钟老师家,要他把《冰雪竹梅圖》拿出来,说要过过眼瘾。钟老师小心翼翼地把画展开来,张友康目不转睛横看竖看了好一阵子,竟然发出一声长叹。钟老师一见,一惊:“友康老弟,你这是怎么啦?”“自良大哥,我……”张友康欲言又止。“我说友康,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别吞吞吐吐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大哥啊,我想与你商量个事。”张友康咬了咬牙说,“你能不能把这幅画让给我?”
“什么,让给你?我的大鉴定师,什么时候开始,你也要搞收藏了啊?”钟老师不解地问。
“不瞒大哥,我干了大半辈子鉴定,确实没有收藏过任何字画,但作为一个鉴定师,想想真有点遗憾啊。要是能收藏一幅齐白石的真迹,也不枉这鉴定师的虚名喽。”
“这个……”
看到钟老师为难,张友康又补了一句:“要是大哥能割爱,我是十分感激,这钱我会想办法……”
“别说钱!”钟老师打断他,“不过,这事我得问问我儿子小峰,毕竟这大部分钱是他凑的,不知道这小子肯不肯。”
话说到这分上,张友康也不好再继续说了,只好怏怏地说了句:“那好,你爷儿俩商量商量,我等你回信儿。”然后起身告辞。
其实,张友康突然提出要钟老师割爱是有原因的,最近他在外地的研讨会上,在与权威人士的学术研讨中,发现自己为钟老师鉴定的那幅《冰雪竹梅图》可能是赝品。为此,他未等会议结束,就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经过再一次仔细察看,他确定那画是赝品无疑。为此,他对自己看走眼的过错痛心疾首,他怎么也不忍心,由于自己的过失,而让老伙伴蒙受巨大的损失,所以才假说要收藏,自己来承受这个损失。
可是张友康焦虑地等了好几天,始终没有接到钟老师的任何回复。他迫不及待地再一次来到钟家,但钟老师一见到他,开口就说:“友康,实在抱歉了,小峰说那画不转让,请你见谅。”
张友康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他呆了好一会儿后,决定把实情说出来:“自良大哥,都是我的错啊!这画,其实不是齐白石的真迹,是赝品!”
“什么?你说什么?”钟老师听了差点儿跳了起来。
“真的!是我看走眼了,我对不起大哥啊!”张友康哭丧着脸,“当时,要不是我说这是真迹,你怎么会出200万元把它买下来呢?要不是给你出什么馊主意筹款,你也买不起啊。大哥,这祸是我闯的,应该由我来承担损失。”
“好了,好了,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你一双火眼金睛,你什么时候看走眼过?”想不到钟老师怎么也不相信张友康。
“大哥,千真万确,是我看走眼了。”
钟老师一下火了:“我说友康,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什么看走眼了!你想要这画也用不着编什么故事来蒙我,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
“真的,那天我……”
“好了,别再说了。”钟老师一口打断了张友康的话,“要是没别的事,我可不留你了。”说完,一把将张友康推到门外,“砰”地关上了门。
张友康绝望了,他知道老伙伴的犟脾气,犟劲一上来,随你怎么解释他都不会听。看来,现在要想弥补自己的过失,唯一的办法就是觅得《冰雪竹梅图》的真迹后再说。
几个月后的一天,一场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张友康裹着长长的风衣敲响了钟老师的家门。
“友康?你冒着这么大的雪而来,该不是又是为了那幅画吧?”
张友康边抖落身上的积雪,边不好意思地说:“大哥,上次都是我不好,一心想要那画,竟胡言乱语来蒙你。这些天来,我反复想,感到实在对不住你,今天我是给你赔罪来了。”
“唔。”钟老师疑惑地说,“你不再说那幅画是你看走眼了?”
“大哥,那事你就别再提了。”张友康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也不提转让的事了?”
“不提了。既然是大哥的宝贝,我不该夺人所爱,只是希望大哥能再让我饱饱眼福。”
“这才像是我的兄弟。我说兄弟,今后你想看画,随时欢迎,如果再瞎三话四,别怪我翻脸。”钟老师说着,端上一杯热茶,“今天还想瞧瞧么?”
“要看,要看。”张友康连声说。
“画就在我书房的橱子里,你要看,自己去拿吧,我这锅里的水马上要开了。”
张友康熟门熟路地去了书房,等钟老师将水烧开倒好,一踏进书房门口,见书桌上躺着一个卷着的画轴,再细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本那画轴上的绿绸条,竟然变成了红绸条,他回头向张友康一望,只见张友康神色慌张,紧裹的风衣里明显凸显出一个硬物。钟老师疾步冲到张友康身旁,一把扯开他的风衣,“啪”的一声,掉下来一卷系着绿绸条的画轴,不用说,这就是钟老师那幅《冰雪竹梅图》。
钟老师颤抖着拾起那画,盯着张友康,气愤得说不出话来,很久,才一字一句地说:“张友康,你,你,你还算是我的朋友吗?”说完,抓起桌上的画轴,砸向张友康,然后,一把抓起他的胸襟,使劲拖到门外。
没几天时间,张友康突然接到钟老师儿子小峰打来的电话,说他父亲心脏病骤发,突然过世,今天就要火化。他急忙赶到了殡仪馆,向老伙伴作最后的告别。当工作人员推着钟老师的灵车慢慢走向火化间,在经过最后一道门槛时,灵车震动了一下,张友康突然看到,钟老师的遗体旁滚出一卷画轴。刚想细看,灵车已经推过门槛,“咣当”一声,铁门早已关紧。他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难道钟老师带走了那幅《冰雪竹梅图》?他刚要冲上去,小峰一把拖住他说:“张叔叔,你来,我有话对你说。”“不,小峰,你爸身边是不是《冰雪竹梅图》?”
“对,这是我爸最后的遗言,他说唯一的要求就是带上那幅画。”“不,不能啊!”张友康边吼叫边要扑上前去。
“张叔叔,别激动,你听我说。”小峰紧紧拉着张友康,使劲儿拖到一旁,声泪俱下地说:“张叔叔,我爸都告诉我了,他早知道那画是你看走了眼,但你也是无意的。为了维护你鉴定师的名声,也不让这赝品再去坑害人,所以我爸一定要带走它。”
“什么?小峰,那不是赝品,是真迹,真迹啊!你知道大雪天的事吗?我早把赝品换成真迹了啊!”张友康发疯似的号了起来……
选自《乡土·野马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