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天
千层山活跃着一群叛匪,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经常骚扰四周的县城,诛杀贪官,开仓济民,渐渐成了气候。朝廷多次派兵征剿,都以失败告终。因为千层山地形特殊,山势呈梯子形状,从下到上共有九层,每层一道关卡,易守难攻。
除了地势险要之外,八个头领个个本领高强,号称“八大金刚”。大金刚楚中流是寨主,他本是一介书生,胸中怀有山河之气,屡试不中,索性纠集了一班武夫,落草为寇,过着无法无天逍遥自在的生活。后来,朝廷见千层山无法攻破,就采取怀柔之策,派人招安。可是遭到二金刚项天隆的强烈反对,将招安的特使斩杀,对特使的随从扬言,誓死不投降。朝廷无可奈何,只得偃旗息鼓,暂且不管。
这一天,山下的喽啰上来禀报,有一个黄脸汉子扛着一把大砍刀,在第一道寨门前大喊大叫,扬言要上山入伙。楚中流率领众兄弟来到寨门望楼上,果然看见一条精瘦的汉子,扛着一把与身形极为不配的大砍刀,想来臂力不凡。
楚中流朗声问道:“好汉何处人氏?为何要来投奔千层山?”
那人自称沈真星,山东人,自幼习武,因不满地方官员的横征暴敛,殴打了官府人员,逃难至此,仰慕千层山各位英雄好汉的名声,故此特来入伙。
八金刚牛铁塔嚷嚷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官府的奸细?”
沈真星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八大金刚徒有虚名,这么害怕官府。你也不用脚趾头想想,官府的奸细要是进了山寨,岂不是羊落虎口?放眼当今世上,谁能有这个豹子胆?真是笑煞我也!”
笑声惹恼了牛铁塔,他大吼一声,舞着一双铁锤,冲出寨门,高喊道:“来来来,你我大战三百回合。”两人瞬间战在一起。可是,牛铁塔稍逊一筹,败了下来,回了寨门。
沈真星仰头高喊道:“大寨主,如何?”
楚中流双手一拱,抱歉地说道:“好汉武艺高强,无奈本寨庙小,供不起大菩萨,好汉还是另投他处吧,得罪了。”楚中流心里也担心沈真星来路不明,坏了山寨的安危。
沈真星仰天一阵狂笑,说道:“大寨主,你不敢收留我,莫非担心我篡了你的寨主大位?”这话惹恼了二金刚项天隆,他气吼吼地说:“这厮太狂了,待我去教训他。”说罢,挺着一杆铁枪,冲了出去,与沈真星战作一团。
两人大战一百回合,不分胜负,项天隆生了爱才之心,用枪逼开沈真星,退了几步,说道:“真乃好武艺!罢了,罢了,待我去向大哥说情,收留与你。”上到望楼上,项天隆劝说楚中流留下沈真星,山寨里正是用人之际,这样一来,山寨里有了九大金刚,正好各守一个关隘。
楚中流点点头,对沈真星说道:“沈兄弟,本寨可以留下你,但是按照规矩,你得送上投名状。”说罢,吩咐两名喽啰,跟着沈真星下山。
沈真星下了千层山,来到五十里外的东边官道上埋伏起来。不一会儿,就见官道上来了两个人,牵着一匹骡马,骡马的背上驮着货物。沈真星扛着大砍刀,带着两名喽啰跳了出来,抡刀大喝道:“快快留下买路钱!”两人吓得跪在地上求饶。沈真星令两名喽啰搜出银两,牵了骡马货物回山,呵斥那两人快走。喽啰忙说:“使不得,投名状得见人头。”沈真星说他自有分寸。
到了山寨的聚义厅,沈真星献上骡马货物和银两,楚中流面带怒色,说道:“沈兄弟,人头呢?”
沈真星抱拳朗声说道:“大哥,千层山干的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大事,小弟见那两人是寻常百姓,我如提了他们的人头来见,岂不有违天道?待小弟以后遇到官府之人,多砍几颗人头就是了。大哥,你給一句痛快话,行也不行?”
楚中流本意就不愿收留沈真星,现在正好借投名状之由拒绝他,他张嘴说道:“不行。”可是,好巧不巧,耳边突然飞来一只蚊子,嗡嗡嗡的,落在他的耳朵上叮咬。楚中流急忙伸手去拍蚊子,“啪”的一声,蚊子飞走了,可是情急之下,却把一个“不”字拍得变了声,没有说完整,听起来含混不清的,说出来的成了“哦行”。
沈真星急忙抱拳说道:“多谢大哥收留,小弟我愿意为山寨效犬马之劳!”
楚中流愣住了,轻轻地嘀咕了一声:“该死的蚊子!”他堂堂一寨之主,说出来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是没法收回来的。他只得顺水推舟地说:“九弟,你暂且排于末位,待到它日有了功劳,再论功行赏不迟。”沈真星急忙谢过。
当晚,山寨里灯火通明,九大金刚把酒言欢,通宵达旦。沈真星很会做人,与几位弟兄相处得很好,特别是二金刚项天隆,常常拉着他切磋武艺,关系好得没话说。
转眼半年过去,千层山的探子忽然打探到消息,官军正在牛头镇集结人马,准备围困千层山。牛头镇背靠大河,东西南三面与官道相通,地理位置十分紧要。楚中流颇有帅才,决定先下手为强,兵分三路偷袭官军,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一晚,楚中流召集众头领,在聚义厅里下达命令。他高声喊道:“项天隆听令。”二金刚项天隆向前一步,答道:“小弟在。”楚中流下令道:“你带领五百名悍卒,二更天出发,从牛头镇东边夜端官军营盘。”
楚中流说话的时候,一只蚊子忽然飞到项天隆的耳边嗡嗡嗡,他伸手驱赶,只听到前半句“你带领五百名悍卒,二更天出发”,后半句根本没有听清楚。他本来想再问一遍,沈真星上前一步,说道:“启禀大哥,小弟愿意去协助二哥。”项天隆大喜,说道:“大哥,有了九弟协助,如虎添翼,岂不是更好!”楚中流点头应允。有了沈真星,项天隆就不需要楚中流重复命令了,出了山寨问问沈真星不就知道了。
出得山寨,项天隆问道:“九弟,刚才大哥吩咐我们攻打哪里?”沈真星惊讶地问道:“二哥,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没有听见?”项天隆搔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大哥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蚊子,叮咬我的耳朵,我急忙伸手打蚊子,一不留神,后半句没有听见。”沈真星说道:“没关系,我听得一清二楚,让我来告诉你吧。大哥吩咐,让我们去烧粮草。”
烧粮草,得绕到牛头镇南边去,项天隆带着喽啰潜伏到粮草营盘附近,准备伺机行动,忽然发现前面出现一支队伍,沈真星率领喽啰迎上前去,一场混战。
话说项天隆领命走后,楚中流继续分派任务,三金刚带领五百悍卒从牛头镇西边进入,夜端官军营盘;四金刚带领五百悍卒,从牛头镇南边进入,火烧官军囤积的粮草。
四金刚率人摸到官军粮草营盘附近,忽然冲出一队人马,两下里摸黑混战起来。趁着混乱,沈真星背后偷袭,一刀砍下项天隆的脑袋。等到双方发现都是自己人的时候,已经损伤过半。惊醒过来的官军举着火把杀了过来,叛匪们寡不敌众,只得狼狈地逃回千层山。
回到山寨不久,三金刚也大败归来,因为东边没有二金刚的牵制,慌乱中的官军很快清醒过来,集中兵力拦截三金刚,差点将三金刚活捉。
这次大败,主要是二金刚执行了错误的命令引起的。楚中流令人把沈真星绑起来,喝问他为什么不劝阻项天隆,沈真星大声叫屈,辩解说,项天隆想邀功,说是先烧了粮草,再去攻打官军营盘,他苦劝项天隆不听,怨不得他。沈真星的话虽然有可疑之处,但是主将是项天隆,而今项天隆已死,也没法对质,楚中流只得挥手让人放了他。
沈真星為什么要谎说命令,趁乱杀死项天隆?原因很简单,他是官军的密探,奉命混进山寨,借机除去项天隆。因为项天隆是死硬的主战派,不但不接受朝廷的招安,还杀了招安的特使。朝廷要想解决千层山的叛乱问题,招安是最省力的办法。只有除掉项天隆,招安才能成为可能。
过了几天,山下的喽啰来报,官军送还项天隆的尸体,并且派来了特使,要求上山面谈招安事宜。楚中流率领众金刚把特使迎进山寨大厅,特使拿出招安方案,任命楚中流为宣州团练使,其余各大金刚分散到各地担任兵马都统。如果楚中流有其他的要求,可以提出来,朝廷会尽量满足。
楚中流心中犹豫不定,当了多年自由自在的山大王,他可不愿意当个什么团练使,受制于朝廷。但是看得出,有一些兄弟愿意被招安吃皇粮。上一次朝廷招安,有脾气火暴的二金刚在前面挡着,他不需要出面当恶人,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众兄弟眼巴巴地望着他,等着他发话。楚中流正在心中措辞,怎样委婉地表达拒绝之意,既不让朝廷震怒,又不会伤了兄弟们的和气。这时,忽然听见一阵嗡嗡嗡的蚊子声,该死的蚊子又来了。想起上一次收留沈真星的教训,楚中流紧闭着双唇不说话,准备伸手去拍耳边的蚊子。
可是这次蚊子却飞到楚中流的脸部前面骚扰,楚中流双手一合拍打蚊子,“啪”的一声。远远地看着,端坐在虎皮椅上的楚中流,就像在鼓掌赞同。紧跟着沈真星拍起了掌,众人也跟着拍起了掌,边拍边大声叫好。八金刚兴奋地上前拱手喊道:“大哥英明,我等被朝廷招安,从此吃起了皇粮,比在千层山上落草,强了何止百倍!”其他几名金刚连连赞同,大厅上一派喜气洋洋。
楚中流愣了,想不到拍打蚊子,产生了这么大的误会!可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反悔也来不及了。他心中感到无比憋屈,站起来吩咐,山寨里大搞卫生,消灭蚊子,不能让一只蚊子活着,消灭蚊子后,再摆酒庆贺,款待特使。
众金刚拿着委任书,喜滋滋地来向楚中流告辞赴任去了。沈真星也来告辞,楚中流吩咐摆酒,要和沈真星小酌。楚中流举起酒杯说道:“九弟,想不到你真的是官府中人,当初我就心有所疑。”
沈真星微微一笑,说道:“大哥,我也是为了众兄弟好。”沈真星这次除掉二金刚项天隆,让招安成功,被朝廷嘉奖,连升三级,成为节度使,统管一方。
楚中流黯然地说:“只是苦了二弟,兄弟们都官袍加身,他却埋身于黄土之下。”
沈真星将酒往地上一倒,歉意地说:“二哥,九弟对不住你了,不过,我也是身不由己。来,祭奠你一杯酒,在地下安息吧。好在,死去你一人,换来众兄弟的荣华富贵,想来众兄弟会永远记住你的好的。”
楚中流愤愤地说:“九弟,你以为这次招安成功,真的是没有了二弟才成功的吗?说起来,你是沾了蚊子的光。”就将两次因蚊子引起的误会说了。
沈真星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袋子,从袋子里捏出一只蚊子,手指轻轻一抖,蚊子飞向楚中流,围着他的头盘旋。这种嗡嗡嗡的声音,楚中流太耳熟了。沈真星手指轻轻一抖,蚊子飞回落在他的手指上,他把蚊子放入口袋里。
楚中流看得目瞪口呆。
沈真星家传的武功流派自成一家,擅长意念驱物,后来就把蚊子当作独门暗器。蚊子的寿命不长,却是随处可以就地取材的东西。蚊子被沈真星用意念驱使,发出嗡嗡声的频率,与人的心跳频率相似,可以影响人的听觉,干扰人的思维。楚中流的两次误会,就是沈真星暗中驱使蚊子干扰的,项天隆没有听清命令,也是沈真星用蚊子干扰所致。
得知真相,楚中流张口结舌,良久,才心有不甘地吐出一句话来,“该死的蚊子!”
选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