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弯
一
“叭叭叭叭”,几声脆烈的枪声冷不丁响起。
塘边洗衣的伊莲及潜在不远处荷叶丛中的汉子俱大吃一惊。
伊莲就着蹲低捶衣的姿势飞快地瞄一眼四围,低声道:“三面都有鬼子,好像朝我这边来了,你快游到塘中心深水荷叶丛里去。”
水中的汉子略一怔,急急回伊莲:“情况不对,快,将衣篮放块石头沉下,你也马上下水跟我游到荷塘中心去。”
几十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在荷塘四周从早晨搜寻到中午。
荷叶深处,伊莲和汉子紧挨着抱在一根插入泥中的半截毛竹上。
直到太阳落山,确认鬼子已离去,只剩下各个路口零散巡查的伪军,伊莲方带着她的衣篮悄悄回到距离荷塘一里多路的荷塘村。
水中汉子是庐南游击大队的情报员,在传送文件途中遭遇鬼子拦截搜捕,幸亏荷塘村地下组织及时掩护,他被送入荷叶丛中隐蔽。
而伊莲借洗衣之机,不时为汉子捎来一些食物及地下组织的消息。
风拂荷塘,莲花摇曳,清香怡人。汉子偶尔憋不住,偷偷游到离伊莲近点的水面,痴痴地看着她捶衣漂摆。
伊莲感觉到了,她的脸上一阵一阵漾起红云。
半个月后,深夜。荷塘村南端的鬼子据点处枪声大作,汉子拖着泡肿的双腿爬上岸,在几个地方上的同志搀扶下急速离去。
伊莲不知道,这份营救计划还是她早上洗衣时捎来的。
二
1954年春,荷塘村新调来一位民兵营长。
他先在荷塘村落了户口,然后请村支部书记做媒,要娶伊莲为妻。
那时的伊莲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儿,女儿的脚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但从没人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書记找来伊莲,说:“伊莲啊,你算是前世修来的福了,高营长提出要和你组建一个家庭,就等你一句话啦。”
“书记,我不嫁,我谁都不嫁。”伊莲一口回绝。
“伊莲你是怎么了?人家高营长不嫌你拖着个累赘,铁了心要带你们娘俩过好日子,你到底犟什么呢?”书记来气了。
“书记,谢谢你还有这位高营长的好意,我现在不想家不家的事,我带着小莲过挺好的,真的。”伊莲依然不容商量的语气。
高营长也急了,他对书记说:“我能单独和伊莲说几句话吗?”
书记退到门外。
“伊莲,我就是你救过的那个情报员,你看看我,我知道……我……就是小莲的父亲,你怎么怪我都行,当初实在是情况紧急……”高营长说。
“你不是。”伊莲冷冷淡淡地答道。
“我是,我知道你后背上有块蚕豆大的红胎痣。”高营长又道。
伊莲怔了一下。
“你不是。”片刻后,伊莲不再听高营长的解释,径自出门要离开。
“伊莲,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小莲着想,你是党员,就像当年干地下工作时无条件接受任务一样,这一次还要听组织的。”书记在门外粗声大气地吼道。
三
结婚后,伊莲一直和小莲睡一张床。高营长也没强求,自个儿搭张床单睡。
高营长忙完村里的事,有丁点空都扑在家里。濒临倒闭的房子被修葺一新,小莲进了学校,高营长把自己认得的那几个字也悉数教给她。
小莲背着妈,许多回偷着喊高营长“大大(爸爸)”,高营长一乐就讲当初打鬼子的故事,讲着讲着眼里就有了泪。小莲问,你怎么哭了?
“高兴啊,我们打赢了,人一高兴眼泪也多。”高营长答。
2003年,高营长病逝,时年89岁。伊莲打开他留下的一只老旧木箱,从里面翻出两封泛黄的毛笔书写的繁体信。其一:
刘弟,此次任务异常凶险,如果我不能安全回来,哥有一事相求,你务必抽时间前往荷塘村,找到一个叫伊莲的女子,看看她的情况,无论她是单身还是有了孩子,烦请一定帮忙照顾,真高兴认识你这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兄弟……
高杰
其二:
兹有我部刘二宝同志因特殊原因化名高杰复员至荷塘村,望贵地支部组织给予妥善安置为谢。
中共庐南地区人民武装部政委:肖向阳
一九五四年三月十八日
两行热泪顺着伊莲皱纹密布的脸颊流下。
选自《故事会文摘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