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运
清晨,雪在寒风中飞舞。
寒意透骨。衣衫单薄的他冻得脸色发青。
和他一起在风雪中等待的还有十七人──确切说,十七个厨师。他们在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张财主每年一度的赛厨、招厨。
张财主好吃,也吃精了。菜肴被他瞧一眼、尝一口,他就能说出用料的缺憾,能道出烹制的纰漏。所以,张财主极少吃到十分满意的饭菜。
张财主常说,人生在世,吃穿二事。穿衣为人看,吃喝自己乐。于是,吃精了的他便不惜重金聘请高厨。
为聘得高厨,每年灶王节时,张财主家都会举行厨师比赛。所有应聘者须同台竞技,张财主只择优聘用八人,薪酬也会依次序而定。
难得吃饱饭的年月,加上重金诱惑,周边的厨师便蜂拥而至。
雪中的张宅白茫茫一片,愈发显得幽深庄严。管家已经命人清扫了大院内的积雪,在空旷处布好了十八座灶台。
过了半个时辰,用完早膳的张财主被家人搀扶了出来。堂檐下摆好了桌椅,张财主在太师椅上坐定,悠然地品起了香茗。
少顷,管家跑过来请示。张财主摆了摆手,沉重的大门便在吱呀声中打开了。
门外久等的村民如潮水般挤进了大院。
一切就绪,管家嘶哑着嗓子宣读了赛厨规则。激烈的赛事便开始了。
其他厨师已经开始洗菜、淘米,紧张地备料了,他的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安。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厨艺,御厨之王绝非浪得虚名。他只是担心露一身绝技,东家会少聘多人。
自出了皇宫,他一路风餐露宿、饥寒交迫,屡次投身豪门,惹得数人差点儿被辞退。这些人虽身怀绝技,但不得不与饥民争食,他感到惭愧不安。
于是,他又开始了漂泊。
漂泊也非长久之计。于是,身心疲惫的他又一次来张家应聘。以张财主的富有,多聘一人理应不难。他安慰着自己。
管家嘶哑着嗓子报了菜名,惊醒了正出神的他。别人已忙于烹制了,他才动手。凝神静气之后,他将刀舞成了一团白光。白光跳跃了片刻,菜就成了片、丝、末,整齊地码放在盘中。院内的气息顿时凝固了,人群呆立相望,满脸的惊讶和仰慕。
炉火映红了他的脸。加料、翻炒,瓢中的菜如蛟龙出海般腾起落下,矫健、优美,协调、流畅。
菜熟了,满院飘香。张财主看见他的菜时,略微愣了一下,夹口菜尝了,眼中满含赞叹的笑意。
管家面无表情地宣读了名次,末位的厨师黯然离开了,留下一声重重的叹息。他知道,每道菜评完,都会淘汰一位厨师,直到剩下八人为止。
管家继续报着菜名,依旧冷冷地宣读着名次。他的名字总排在首位,但他却没有喜悦之情。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离去厨师的忧伤眼神,那眼神刺得他的心隐隐作痛。
惭愧和不安再次袭来,他想退出。但这或许是他摆脱苦难的最后机会。能多聘厨师吗?他抬起头看着张财主,满眼的期望。
张财主读懂了他的心思,目光却极为冷漠。
雪愈下愈大,赛场只剩九人。雪花穿过青色的油烟,融化在沸腾的油锅中。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沸油顿时四溅开来。
随着一声惊叫,一个厨师捂着被烫伤的手,痛苦地低下了头。盘子碎了,遍地是滚落的生肉丸。接着,人群中一老妪突然跌坐地上,恸哭道,天啊,这以后咋活呢?她身旁一个小女孩满脸是泪地跑到受伤的厨师身边,扯着厨师的衣角不停地喊,爹,俺饿。
再望张财主。张财主将头扭了过去。
他的心抽搐着,酸楚的泪珠滚落了下来。犹豫了片刻,他捧了盘焦黄酥香的丸子走了过去,一颗一颗地喂给了小女孩。
随后,他站起身,向四周拱了拱手便默然离去了。单薄的身影在雪地里消失后,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选自《啄木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