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凡洪
顾大陕是一名包工头,最近出了大事情,手下的一名民工违规操作,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按照相关政策规定,顾大陕进行了赔偿。处理完事故后,顾大陕算了算,这次工程又没赚到钱。
也不是顾大陕不会管理,每天开工前,他都要集中民工,宣读《施工安全管理规定》。这个规定,是他根据国家的相关政策,结合实际操作的安全要点,自己编制而成的。对于新民工,都必须能够背下管理规定,才能上岗。可是,大大小小的事故照样频出,赚的钱差不多都用来赔偿和抚恤出事的民工了。
有一次,顾大陕和几个业内的朋友在一起喝酒,聊到自己的烦恼。有人说,黑子施工队的民工素质就非常高,几乎从来没出过事故,让顾大陕去取取经,看看人家是怎么干的,吸取一下他们的管理经验。
顾大陕东打听西打听的,打听到黑子施工队的老吴是自己黑树湾老乡,就和他联系上了,把他请到小酒馆里喝酒。酒酣耳热之际,顾大陕就说,让老吴过来当小组长,工钱在黑子施工队的基础上,再加百分之三十,年底的时候,还可以多给奖金,总之一句话,绝不会亏待老吴的。
哪知道老吴一点也没有犹豫,一口回绝了。
顾大陕就奇怪了,还有嫌钱多的人?他不满地问为什么,老吴诚恳地说:“顾大哥,人活在世上,不光是为了钱。柳黑子这个人对手下民工那是真不错,大家心服口服,都愿意跟着他。”
顾大陕说:“他对你们怎么不错了?说说看。”老吴讲,就拿死去的民工老贾来说吧,几年前,柳黑子刚成立黑子施工队的时候,老贾违规操作,坠下脚手架,当场死亡。按说照政策规定,赔偿完就完事了,可老贾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年幼的一对儿女,老婆身体又不好,那点赔偿金,根本就支撑不了幾年。柳黑子就给老贾的老婆白开了一份工资,帮她养家过日子。柳黑子许诺,要一直帮助下去,直到把老贾的一对儿女供养成人。
顾大陕听完,说道:“就为这,你就不愿意离开?其实好心的老板有很多,比如我,除了正常赔偿外,我都会多给抚恤金,我也是一个讲义气的人。”
老吴笑着说:“当然不仅仅因为这个,柳黑子懂得方法,抓得住人心,让人能够自觉地有安全意识。顾大哥,你也知道,我们施工队,讲究的是团结协作,只要其中一人疏忽了,大家都会有危险。只有整个团队有了安全意识,大家工作起来才会有安全感。”
顾大陕问:“你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老吴却歉意地说:“对不起,顾大哥,这种事情你应该找柳黑子谈,我不方便泄露施工队的机密。柳黑子对我们好,我们不能不讲义气,做人不能亏了良心,是不是这个理?”
还机密呢,顾大陕感到好笑。不过,他开始打心眼儿里佩服柳黑子了。他手下的民工不但愿意跟随他,还尊重他,不该说的绝对不说,就凭这一点,他决定会一会柳黑子,向他取经学习。
顾大陕找老吴要了柳黑子的手机号码,和柳黑子联系上了。没想到柳黑子挺爽快,听了他的意思,就说:“顾老板,你过来吧,我刚好今天准备去看老贾的家人,一起去,看过就明白了。”
到了工地,顾大陕和柳黑子寒暄过后,开车跟在柳黑子的车后,去了乡下老贾的家里。跟着一起去的,还有两名新来的民工。
老贾的父母年事已高,头发花白,看得出心情忧郁。老贾的老婆因为肩负着养家糊口的担子,明显要比实际年龄大,额头上过早地爬上了皱纹。柳黑子对他们问寒问暖,充满关心,然后问起一双儿女的读书情况。老贾的老婆讲,儿女很争气,一个读高三,一个读高一,成绩都很好,上大学应该没问题。
柳黑子让两个民工从车上搬下来食用油和水果,对老贾的老婆说:“如果孩子读书的钱不够,可以给我打电话,无论如何,不能委屈了孩子。”
老贾的老婆连忙说:“这怎么好意思。柳老板,你照顾我家这么多年,这份恩情,几辈子都报答不了。”说着,眼泪在眼角里打滚,柳黑子赶忙劝慰起来。
看看老贾家里的陈设,就知道这家人过得不是很好,顾大陕临走时,留下了一千元钱。
回来后,进了办公室,柳黑子对两名新民工说:“今天,带你们看了老贾的家,希望能够对你们有所触动,施工中千万要注意安全,要多想想自己的家人。”柳黑子讲,对于老贾的家庭,他会尽力帮助,但这个家庭的顶梁柱没了,家人的精神也基本垮了,心理的伤害是永远也没有办法弥补的。
顾大陕在旁边说:“是呀,我手下有个民工死后,老婆带着赔偿款跑了,剩下老两口带着孙子过日子,真是悲惨呐。”
柳黑子对民工说:“你俩听好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悲剧不要发生。”两名民工连连点头,说是明白了,保证会在以后的工作中,小心谨慎,严格按照操作手册操作,绝不会有半点马虎。
民工走后,顾大陕问:“这就是你的安全教育?”柳黑子说道:“对呀,我让他们看看老贾家的现状,想想自己的家庭,心里就多一道安全防线了。”
顾大陕想了想,说:“我虽然没有进行这样的现场教育,可是也讲了不少案例,有的案例比老贾家里悲惨多了,却似乎没有多少效果。前不久死的一名民工,早上开工前,我专门叮嘱过他,可是他根本没有听进去,还是违规操作,结果出事了。”
柳黑子说:“去老贾家里进行现场教育,只是前奏,最关键的,就是每天早上开工的升衣仪式。”
升衣仪式?顾大陕一脸迷茫,根本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他看着柳黑子,眼睛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希望他能够进一步解释。柳黑子说,这事解释起来费劲,让顾大陕明天早上来他的工地上看看,一看就明白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大陕开车去了工地,柳黑子早就到了。到了出工的时间,只见几十名民工整整齐齐地站立成几排,表情严肃。两名组长展开一件白衬衣,上面到处是血迹。虽然由于时间已久,衬衣泛黄,血迹变暗,但是看起来仍然触目惊心。组长把衬衣挂在一根铁杆子的绳索上,升了起来。之后,衬衣挂在铁杆的顶部,在风中飘动。所有的民工看着白衬衣,表情都非常凝重。
整个升衣仪式,也就五分钟左右。组长喊了一声“开工”,民工们开始有条不紊地上了脚手架。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他们偶一回头,还是能看见铁杆上挂着的白衬衣。
柳黑子心情沉重地说:“那件衬衣就是老贾的,出事时穿在身上,沾满了鲜血。来这里上班的民工都去过老贾的家里,都听过老贾违规操作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用讲,让他们看看老贾的血衣,他们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顾大陕十分感慨:“这个仪式显得庄严别致,确实比讲话有用,更能触动心弦。”
柳黑子讲,以前,他也是每天上班前一再强调安全,老贾出事当天,他还苦口婆心地讲了二十多分钟,但是还是出事了。自从改成升衣仪式后,就再也没有出过事。
顾大陕明白,升衣仪式,其实就是提醒民工,要把家人装在心里。心里有了家人,有了爱,才容不得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