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晓丽
一
白英住在上石桥,出了门穿过邻居王二蛋家的果园不远就是她家的果园,她每天都要来这里干活。
这天,她一边修剪着树枝,一边随手挖点大脑瓜菜和婆婆丁菜,老爹就喜欢吃这口。挖野菜的空当,她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个黑影坐在树下。
白英警惕地凑近观察,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歪靠在树干上,胡子拉碴地半闭着眼睛,手里还攥着个酒瓶子。白英吓得心里突突乱跳,急忙上前喊道:“大哥,你醒醒,你是哪里人?跑这干啥来了?”
“哦,这个地方挺好,睡一辈子挺不错的!”那男人用手揉揉眼睛,自言自语地说。白英一听吓坏了:天啊,这是不想活了,可你也别死在我这果园里啊,这梨园子以后还咋进人呢。想到这里,她赶紧满脸笑容地说:“大哥,你是干啥的?和我唠唠呗。”
“我姓许,叫许迁。小孩没娘,说来话长,都是眼泪啊!”男人说着一声长叹。
白英凑到跟前说:“许大哥,一看你这打扮就是城里人,有吃有喝的,有啥想不开的?”
没想到,许迁突然瞪大眼睛说:“有吃有喝?我现在是喝凉水都塞牙,倒霉到家了!”说着抄起酒瓶子灌了一大口白酒,呛得连连咳嗽。
白英赶紧劝说:“大家都不容易。我去年种的南国梨价钱太便宜,我雇不起人,就自己能摘多少卖多少,其他都烂掉了,今年还不照样得侍弄?”
“你去年赔了还有今年,人在果树在,我是啥都没有了!”没等白英再问,许迁忍不住诉说起来,“我咋就那么倒霉呢?前些年我和别人一起做生意亏得把房子都卖了,好容易盼到女儿出嫁,老伴又不和我过了,说再和我过下去就饿死了。她不和我过也行,倒是远点找个人啊,居然就在我家马路对面找了个老头,图人家有退休金!你说气死人不?我简直是没脸活了!”许迁一口气说完,满脸沮丧。
白英一听,同情地坐在地上劝说:“许大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再说,你要是真死在我这里了,我小门小户的妇道人家可担当不起啊,你可别坑我。”
许迁一听,这话在理,站起身要走,可一天没吃东西,又空腹喝酒,晕得差点一头栽倒下去。
白英赶紧一把扶住他说:“许大哥,我家里还有个老爹等我弄饭,你要是不嫌弃,就和我回家,吃口饭再走吧!”
许迁跟着白英回到家里,白英蒸的大馒头,煮的酸菜骨头汤,一样样端上来,加上果园挖的野菜蘸酱,许迁吃得满脸流汗。
吃饱了,许迁放下筷子,满脸窘迫地说:“大妹子,没想到我临死还能吃上一顿这么好的饭菜!可我现在兜比脸都干净,上山前,买了一瓶酒,剩下的两元钱买了一张彩票,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说着,掏出彩票递给白英看。
白英笑了:“许大哥,现在吃一顿饭不算事,你买的奖券啥时开奖啊?”
“明天晚上。我就是解解心烦,之前买了好几年也没中过,本打算今天就一了百了,没想到碰到了你,还吃了这么好的饭菜……我这人一辈子不欠人情,这可咋办?”
白英想想说:“许大哥,你看这样行不?明天我还得去果园里干活,你帮我在家做饭,伺候我爹一天,就顶两天的饭钱了。后天一早我去市里买东西,顺便把你的奖券带上,说不定你能中个大奖!”
“拉倒吧!我都买了十几年了,老做梦中五百万,可没那个命啊!”许迁沮丧地说。
“那可不一定,我从来不买彩票,要不咱俩赌一次?你中奖了,就是天意,以后会发大财。不中,你白给我干三天活。”
“呵呵,好吧。”看白英一脸认真,许迁笑了。
二
第二天,许迁在白英家把能干的活都干了。昨晚上白英老爹和他叨咕半宿,他才知道白英早年死了丈夫,一个人拉扯孩子,还要照顾老爹,日子真是比自己难多了,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咋还不如个女人家?
活儿是最公平的,谁干累谁!一整天,许迁没闲着,把院子收拾得整整齐齐,还把坏的农具都修好了。白英晚上回家一看,惊喜不已,说:“许大哥,你太能干了,这可要付你工钱了。”
许迁一笑:“哪里话,好久不干活,手都生了,还真有点吃不消了。主要是你家的山野菜和大锅饭太好吃,我也不能白吃啊。”
一夜无话,许迁早上起来一看,白英不在家,锅里留着饭菜。
许迁想起了前天的打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忐忑不安。
下午四點多,白英兴冲冲地回来了,进屋就喊:“许大哥,恭喜你!真中大奖了,快看,四等奖,两百元!”说着把钱递过来。许迁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假的?”
白英快言快语地说:“奖金都拿回来了,还能假?这是天意!不能再想不开了,俺们农村人,不懂啥大道理,可明白只要干活就饿不死人。我好久都没有逛街了,真要谢谢你帮忙。”
听了白英的话,许迁眼圈有点发红,小声说:“东家,我现在还真是走投无路了,要不,我给你打工咋样?不要工钱,干活顶饭钱和住宿费。我还真舍不得这地方……”
“东家?哈哈,我算什么东家啊!你不嫌我是农村人就行!”白英说完话突然脸红了。
日子真快,一晃一年过去了,有了许迁做帮手,白英精心侍弄果园,南国梨大丰收,价钱还好。过年的时候,邻居王二蛋过来串门,进门就开玩笑地说:“二嫂,啥时候给我找的新二哥啊?我也没来得及随份子,你们两口子就蔫不声地把事办了?嘿嘿。”
“你个王二蛋,狗嘴里吐不出好话,快滚!”说着,白英抄起扫帚就打二蛋。
“哎呀,二嫂,别打,我有正经事要说!”二蛋边躲边喊。
“快说!你还有啥正经话?”
二蛋坐在炕沿上,一本正经地说:“二嫂,别打我,听我说。你看家里有个帮手就是不一样,我和媳妇常年在外面打工,家里梨园中的草比树都高!白瞎了!你看这样行不?我的果园给你打理,我一分钱不要,到南国梨下来的时候,你给我爹我妈送筐梨就行!”
白英一听,说:“好啊,我就喜欢侍弄果园。你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爹妈。”
“好,一言为定。”二蛋拍拍屁股走了。
这次二蛋的冒失话,捅开了许迁和白英心里的那层窗户纸,两个人都有点那意思了。白英甚至有些抱怨:城里人骨子里就看不起农村人,这事也不能让女人主动开口啊!
许迁也在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连吃带住在这里,已经够没面子的了,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二蛋還真是送了一份厚礼,他园子里果树正是挂果期,就是这两年撂荒了。在白英的指导下,许迁整天在园子里转,也不知道他听谁说的,把荒草和秸秆垃圾粉碎了给果树当磷肥,结果,一年的工夫,二蛋家的那个梨园比白英家挂果都多。
白英笑着对许迁说:“二蛋家梨园卖的钱给他爹妈一部分,剩下都归你。”
三
冬天到了,临近过年的时候,白英和许迁雇车进城卖储存的南国梨。白英家的梨不上化肥,个儿大、味正、半红半黄,特别好看。
许迁本不想去,可看白英一个人真的搬不动,只好陪她进城卖梨。
白英家的梨在市场上是最好的,别人家都卖十元三斤,白英卖三元一斤,可城里人买东西喜欢讲价。这时来了老两口,每人尝了半个大南国梨后还要再便宜点,白英只好答应卖十元四斤。可那个女人特别矫情,非要白英再重新打开一箱不可,说要挑点好的。白英只好喊许迁:“大哥,你把车上的梨再搬一箱下来!”
许迁应声搬梨,还没等直起腰来,就听那个女人讥笑说:“你们农村人真是小气,有这么多梨,便宜点算什么啊?”
白英赔着笑脸说:“大姐,俺们也不容易,辛苦一年全指望这点梨,就是挣个辛苦钱!”
许迁闻声抬头一看,突然把南国梨放回去了:“我的梨贵贱不卖!上别人家买去!”
“你们咋这样啊?说好了凭啥不卖?”城里女人急眼了,转身质问白英。
白英也蒙了,赶紧说:“你等等,我去问问。”又问许迁:“许大哥,你这是咋的了?为啥不卖啊?”
“让她滚!爱上哪里上哪里,挑肥拣瘦的我不伺候!”许迁把脸扭向一边。
这话可太伤人了,那女人身边的老头也过来帮腔:“你一个种梨的牛个什么啊?”
许迁一把摘下口罩说:“老赵头,我就是牛!就是不卖你,咋地?”
白英一看这是要动手的架势,刚要拉架,突然发生戏剧性的逆转:只见刚才那个气势汹汹的女人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转身拉着老头就跑!
这是咋回事?白英一头雾水。许迁愤愤地说:“她就是怕和我在一起饿死的王丽萍!那是她的后老伴老赵头……”
白英愣住了,转身回到水果摊前,装了一兜南国梨追上那两个人,硬塞给他们……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雪,白英怕南国梨冻坏了,就把自己的棉大衣脱下盖在上面。许迁也要脱,白英死活不让:“许大哥,你可别脱,俺们农村人风里雨里习惯了,你可别冻感冒了!”
“那咱俩合披一件大棉袄吧。”说着,许迁脱下棉衣,白英偷瞄他一眼,拉过半边棉衣。一贯嘴皮子挺利落的许迁有点磕巴了:“雪下得挺、挺大!”
到家卸完梨,许迁感觉浑身没劲,勉强吃口饭就回屋睡下了。炕挺热乎,可就是浑身发冷,可能是感冒了,他用被子堵住嘴咳嗽。
白英端着个大海碗进来了,“许大哥,感冒了吧?看你晚上没咋动筷子,这是红糖姜水荷包蛋,你趁热吃下去,发点汗睡一觉就好了!”说完转身就走。许迁忍不住一把抓住她说:“白英,你要是不嫌弃我啥都没有,咱俩一起过行不?”
白英的脸有点发烫,轻声说:“俺是农村人,粗手笨脚的,怕你嫌乎呢。”
“嫌乎啥?到了这个年龄,能有人知冷知热地端水送饭比啥都强!”许迁顺势把白英拉到怀里。
转年梨花盛开的时节,白英家的院子里摆上了流水席,左邻右舍都来喝喜酒。邻居二蛋自告奋勇当主持人,非让许迁说说恋爱经过。许迁回屋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手绢包,打开,里面是两百块钱和一张奖券。他向大家讲述了三年前的故事,最后说:“这张彩票和两百元钱我会永远珍藏。白英有颗金子一样的心,她没买过彩票,不知道兑奖要收回彩票,所以把彩票随意放到柜子上,后来被我发现了。她用善意的谎言救我一命……我年轻时候没赶上下乡,如今补上这一课,今天我是‘上山下乡再就业,晚年幸福当新郎,双喜临门!我给在座的每位乡亲都准备了特备的礼物———彩票。当然,先请我的老伴白英拿一张彩票!”
白英边拿彩票边问:“老许,原来你全都知道啊!”
许迁把白英抽到的彩票和自己的那张放在一起,笑着说:“当年许仙断桥遇到白娘子,如今我许迁上石桥遇到你这个‘白娘子,一切都是天意,我中了个比五百万还值钱的好老伴啊!”
“去你的,没正形!”白英脸红得像一块大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