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军
林明华吃过晚饭后在书房喝喝茶翻翻闲书,一边等哥哥林明河。林明河白天打电话说要来看他,林明华告诉他白天忙,哥便说晚上来,也不知他巴巴地来为了什么事。
林明华正想着,门铃响了,开门一看,正是哥林明河。只见哥身上背着、肩上挎着、手上提着,全是东西,手上提的尿素袋子里还有活物在动。哥说:“华子,妈非要摘下自家长的瓜角茄菜让我送来,爸还捉了两只小公鸡,爸说小公鸡还没打鸣哩,可补了。”
林明华忙一一接过来,让哥坐下,又倒上一杯水,说:“晚饭吃过没有?爸妈身体还好吧?哥,这些东西我买得到的,你瞧你,这么远带了来,多累。”
哥一边喝茶一边说:“晚饭吃过了,爸妈身体也好着哩,就是想你,你也不回家看看。”
弟兄俩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有的没的说了一气后,林明华见哥有点吭哧吭哧的样子,便说:“哥,你这么晚来不光为送吃的给我吧?肯定还有事,说吧,咱亲兄弟还客套什么,只要我能帮上忙的肯定帮。”
哥一听这话就把茶杯放下了,咳一声,郑重地说道:“华子,你猜对了,我还真有事求你。你知道的,我儿子你大侄儿前些时谈了个对象,本来蛮好的,可要谈婚论嫁了人家提条件了,要我们在镇上买套房子。要说这要求本来也不算高,可华子你知道的,哥家就靠哥一把瓦刀挣点零碎钱,哪还有余钱买房子啊,这不……”
林明华一听就斩钉截铁地接过腔:“这个哥你放心,这么大的事我不帮谁帮?差多少?”
林明河说:“买房子要十五万,再加上简单装修,还要买些电器家具衣服吧,一共大概得二十五万,我手头有十五万,也就是说还差十万。”
林明华一听“哦”了一声,有点出神。
哥笑了,说:“华子,你不用为难,我知道的,你自个儿买房没几年,你闺女去年考上大学,开销不是个小数目,加上你媳妇身体也不好,外人看着风光,实际上只有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这次来并不是跟你借钱的,而是求你一件事,这件事办成了就可以解决好大一笔开支呢。”
林明华一听一下警觉起来了,说:“这个嘛,哥你说。”
林明河一脸神秘地说:“我听人说湖滨大道最近要搞绿化升级,那可是咱市的脸面啊,据说政府要投资好几百万是不是?兄弟,你是副市长,园林局就你分管,所以……”
林明华低头啜口茶,说:“所以什么?”
哥一脸兴奋地说:“所以只要兄弟你把这项工程给我做,你侄儿买房的事一下子就能解决了。你是副市长,这样的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林明华把茶杯放下了,顿了顿,郑重地说道:“咱是亲兄弟,所以我说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哥,这事你想歪了。首先说你有资质吗?你对绿化根本就是外行,一窍不通,你怎么承包工程?”
林明河一听可得意了:“这个你倒不用操心,我不会,有人会。”
林明华是什么人,一听就明白了,今晚哥来家里背后肯定有人操控,便又说:“再说,即使你有资质,也得通过公开招投标,有严格程序的,哪能随随便便就发包了?”
哥一听嘴一咧,说:“明华,你以为这是在单位吗?还是面对记者?怎么跟我也打起官腔了?”
林明华忙说:“我没有打官腔,这是实话……”
林明河猛地一下站起来,冷着个脸说:“我不听你解释,大道理也说不过你,我只问你一句,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林明華不吱声,林明河喘着粗气瞧着、等着。过了一会儿,林明华艰难地背过脸,声音虽轻但分外坚定地说:“哥,不是我不帮,实在是这事违背了原则。”
林明河一听再也忍不住了,嚷道:“原则,什么原则?绿化也不是砌房造桥会倒会塌,能出什么大事?你这就是借口!好,算你狠,我知道的,你现在是副市长了,城里大干部了,瞧不上我这个农村人了,可当年你上大学是谁供的?这么些年来又是谁赡养爸妈的?难道说爸妈只是我一个人的爸妈?你就不能接他们来城里住住?还有,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买不起房结不了婚,我们一家会恨你一辈子的。明华,最后我送你一句话,人不可忘了本!”
林明河说着“砰”的一声摔门走了。林明华想追、想挽留,可林明河已“噔噔噔”跑下了楼梯。
林明华无力地坐下,愣了愣,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么晚了,哥住哪儿?忙追到窗户边看,却见哥上了一辆小轿车走了,那是一辆高级小轿车。
原来如此,这车上坐着的肯定就是指使哥来要工程的幕后操控者。这些人真可怕,最擅长钻窟打洞,这世上就没有他们钻不进的缝。
林明华坐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刚才哥说的全是实话,上大学时爸妈身体不好,挣不着钱,全靠哥一把瓦刀挣点钱寄给自己。
更重要的是,这些年来爸妈全在哥家,二老不肯进城一是城里住着不习惯,二是自个儿媳妇的身体也不好,没法照顾他们。
回想起来,自个儿欠哥的太多太多了。可是,这事真的有违原则啊。
想了又想后,林明华做出一个决定:多给哥点钱,就算是补偿哥一点。至于钱从哪来,想办法跟朋友借,只要厚下脸皮,钱还是能借到的,日后自个儿再慢慢还。只有这条路了。
谁知第二天林明华正想着借钱的事,电话来了,是爸打来的,一看是爸的电话林明华心里就是一惊。
不出所料,电话一接通爸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大骂:“明华,你太狠心了,你哥这么些年容易吗?这么些年来你哥求过你一件事吗?现在你侄儿结婚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肯帮,你还是人吗?听着,你要是不帮的话,我就、就没有你这个儿子,我死了都不许你回来!你做你的官,我们不稀罕,白眼狼!”
明华一听心如刀绞,正要解释,电话那头声音变了,是妈接过了电话,妈身体一向不好,此刻声音更是衰弱得不得了,说:“华子,妈老了,妈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们兄弟俩的孩子结婚成家,你连你亲哥这个忙都不肯帮,是要存心气死我吗?这些年来我和你爸要不是你哥你嫂子照应,早就骨头打鼓了,你不能忘本啊。华子,就算妈求你了!”
林明华这下真傻了,爸、妈,你们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是要活活逼死我啊!
含着眼泪发了半天呆后,林明华还是艰难地做出决定:不能违反原则。多借点钱给哥哥,然后回家,任凭爸妈哥嫂打骂,只求他们理解、原谅。
又是两三天过去了,林明华一直在借钱,身为副市长,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威风八面,即使连借钱这事也得选择好跟谁借,否则很可能造成负面影响。
就在这时接到一个电话,是园林局吴局长打来的。
这位吴局长声音听上去怯怯的,说:“林市长,打扰您一下,这个,您是不是有个亲哥叫林明河?”
林明华一愣,忙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局长声音里明显透出一股讨好的意味来,说:“刚才他来找我的,为绿化湖滨大道的喜……”
林明华急了,哥太能折腾了,这事得当机立断,不能含糊,于是字字用力大声说道:“吴局长,我现在正式告诉你一件事,我是有这么个哥哥,但坚决不允许你给他开绿灯,一切公事公办,如果造成不良后果,你自负其责!”
林明华说完扔了手机,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哥啊哥,你过分了!
又过了两天,林明华终于筹足了钱,便驱车直奔乡下老家。
一路上心里不停在打鼓,不知道迎接他的是暴风骤雨还是冷言冷语,如果是暴风骤雨倒还罢了,就怕爸妈哥他们来个冷言冷语不理他,把他往外撵,那样的话就难暖化他们了。
唉,这回确实伤了他们的心。爸、妈、哥,你们平时一提起贪官不也是恨得牙痒吗?怎么临到自个儿有好处了就把屁股坐歪了?
这么着林明华提心吊胆地进了家门,谁知怪事发生了:爸、妈、哥、嫂、侄儿,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对他欢迎得不得了。
爸笑得合不拢嘴,说:“华子,你这才像个弟弟办的事嘛,瞧,天大的难题一下子就解决了,多好,你这个叔叔就等着你侄儿结婚时喝喜酒闹洞房吧!”
林明华懵了,天大的难题一下子解决了?怎么解决的?自个儿借来的钱还在兜内哩,哥就解决了?
林明华忙把哥拉进房里,问道:“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一向老实憨厚的哥一脸红光,咧着个大嘴说:“华子,你現在还装什么装?你不是帮我办成那事了吗?”
林明华更糊涂了。林明河又说:“实际上我农民一个,哪懂得什么六化七化的,全是背后有高人教我。前些日子有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找到我,说只要你林明河让林副市长出面打个招呼,把工程给他们做,好处费十万!我的个天,手不动脚不动就是十万,天上掉下个金元宝啊,这么着我才去找你的。你先不肯,后来那大老板出主意让我直接找园林局局长,那局长先对我带睬不睬的,后来一听我说是你亲哥,脸色立马变了,又是倒茶又是递烟的,态度好得不得了,然后当着我面打了个电话,我都听到了,是打给你的,转过身就使劲握我手,说让我回去等好消息,再然后,成了。华子,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当官的,当着我面不痛快,背地里却帮我。这么着那老板也爽气,合同一拿到手就扔给我十万元,哈哈……”
哥只管说,林明华的心都凉透了,他明白了:园林局吴局长自作聪明地以为我林明华在表演“潜台词”哩,他只要核实林明河确实是我的亲哥就行了,至于我严正嘱咐要公事公办,吴局长他正话反听了。
这就是官场。想不到自己千算万算,也算精明人,却还是中了那位老板的道,还是被官场潜规则给套上了。
林明华当下饭也不吃了,谁也留不住,驱车就往回赶,刹那间他已在心里拿定了主意:立即到纪委,把事情的全部经过说清楚,哥收下的十万元钱自己给填上,绿化工程发包的事,彻查。
爸、妈、哥、嫂,对不住了,我是人民的副市长,不是咱林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