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世广
我爷爷年轻时喜欢打猎。爷爷说,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雪也比现在大,动物也比现在多。他说,那时候家里来客人了,不用提前准备,他背起猎枪,走进村子旁的山林,用不了一个钟头,就会打回一背篼山鸡、野兔。不过,要想打大一些的动物,比如野猪、黑熊、狍子,就得走远一些,到大山里去打。
打猎的时机最好是雪后初晴,一场大雪过后,大山就像被重新粉刷过了,洁白的雪把原有的一切痕迹都清除了,这时,只要有动物出没,雪地上就会留下清晰的印迹。
兔子的脚印像梅花,梅花鹿的脚印像两片分开的树叶,狐狸的脚印像三叶草,狍子的脚印像蝴蝶,黑熊的脚印很像人的脚印,野猪走过的地方像推土机,那种枫叶形状的脚印,就应该是山鸡了。
爷爷说,猎人们把动物的这些印迹叫“遛子”,他们打猎的时候,大多是码着这些动物的遛子,一直跟踪到它们休息的地方。有时,因为码一个大动物的遛子,要翻过几道山,越过几重岭。走到天黑了,怎么办?就在山谷里挖一个雪屋子,在里面住一宿。
我对爷爷所讲的雪屋子非常感兴趣,问他,雪屋子大吗?不会塌吗?暖和吗?爷爷说,他们上山打猎的时候,背篼里都装着小铁锹、绷带等物品。在山谷中,选一块积雪又厚又实的地方,用小铁锹先挖出一个立面,然后清除立面前边的雪,再从立面往里挖,不一会儿,一个洁白的雪屋子就挖成了。屋子不是很大,住一个人却是绰绰有余。因为地处山谷,没有风,把背篼铺在地上,钻进睡袋,还是很暖和的。
爷爷说,一个雪屋子,一个冬天往往会用上许多次,自己用,别的猎人也可以用。他说,有一次,他在山上走累了,正好看到了山谷里的雪屋子,心想,这会儿我该好好歇一歇了。他走近雪屋子,刚想钻进去,突然发現里面有个动物,毛茸茸的,正躺在那里睡觉。他警觉地把猎枪支上,如果是凶猛的动物,他会立即开枪。可是,他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躺在那里的是一只狍子。狍子性情温和,是食草动物、喜食灌木的嫩枝、芽、树叶和各种青草、小浆果、蘑菇等,从不会伤害人,被老百姓称为傻狍子。
真会享受啊!爷爷把枪收起来,自言自语。他掏出烟袋,抽了一袋烟,然后从背篼里掏出帆布绷带,说,这回要逮个活的回去。
狍子肉很香,狍子皮隔潮隔凉,很珍贵。
爷爷正要动手的时候,发现狍子的肚皮下一拱一拱的,拱出个小脑袋,那是个小狍崽儿。小狍崽儿见了爷爷,并不害怕,只是惊奇地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爷爷说,他打了那么多年的猎,什么样的动物都打过,从没有心软过,可小狍崽儿那双晶亮的眼睛却让他的心颤了一下,他拿着绷带的手再也动不了了。很显然,这是一对母子,它的母亲,那个傻狍子还不知道危险就在身边,仍在那里傻睡。爷爷想起不久前,曾在这一带打过一只狍子,是雄性。那只狍子被打伤后,在雪地里爬行了二里多地才死去,雪地上留下了斑斑血迹。也许,它就是这个小狍崽儿的父亲吧。
爷爷背起枪,向山外走去。走了一会儿,他回过头,看见那对狍子母子俩正站在雪屋子前向这边遥望。他转过身,雪屋子离他越来越远了。
爷爷从此不再打猎了。爷爷说,他总觉得小狍崽儿那双眼睛在问他,我爸爸呢?
选自《北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