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马寡妇搭救有情人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人们在城北的河岸上,看到了一桩怪事:只见一个小伙子,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光着身子蹲在一个石堆前,伸着两只手做出烤火的样子。一些少不更事的年轻人,便围着小伙子看稀奇,还指指点点地说:“看这人啊,数九隆冬的,蹲在这河边上,拿一堆石头当火烤,到底是疯子还是傻子呀?”这时,他们又看到有个人走上前,也蹲在那个石堆旁,掏出火镰边打火,边望着那个小伙子,嘴里喃喃地说:“这柴堆也没着呀,我来帮你点火。”听他这么说,那些年轻人笑得前仰后合,捂住肚子说这人更逗,打着火镰点石堆。这时就听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开口说道:“你们懂什么,人家是在设法救人,你们反倒讥笑人家,在这人命关天的时候,你们真能笑得出来?”
这到底是咋回事呢?原来在这河沿边上,上了年岁的人大都听说过这类事情。隆冬季节,人们走冰过河时,一旦从冰窟窿掉下去,大多是凶多吉少,难以活命。原因是这冰下的河水是流动的,人一下去,就不定被冲到哪里,整个河面都冰封着,想救都无从下手。当然,也会有那水性极高、年轻力壮又机智果敢的人,能侥幸从冰窟窿爬上来。
上是上来了,但受此惊吓,加之连冰带冻,人早已麻木了。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便会脱掉冰冻的衣裳,在河滩里捡石头当柴,堆在一起。在他的心目中,这堆石头就是一堆柴火,所以说他就会蹲在那守着石堆当火烤。如果没人相救,这个人就会一直这么烤下去,直到冻僵冻透后,哈哈大笑而亡。你如果想救此人,就得到石堆前,假意帮他点火,却又一次次把手中燃起的火种熄灭,以激怒对方,最后索性踢倒石堆,使对方勃然大怒。这时你便拔腿就跑,此人盛怒之下,便会拼命追你,直到他跑得大汗淋漓,寒气尽消,他就算得救了。不过救人者万万不可让他追上,否则就会被他狠狠地掐死。
看这情景,今天这个小伙子,一定是昨夜过河掉进了冰窟窿。他居然能从冰底脱险,摸黑从冰窟窿里钻出来,可见他水里的功夫了得。这种事情,在往日人们只是听说而已,今天能亲眼目睹,哪个不想看个究竟。不到一顿饭的工夫,消息就传遍了小半个滦源城。
人们纷纷出城,潮水般涌向这里。大伙焦急地关注着那个救人者,看着他按传闻中说的,一下又一下地打火镰燃着火绒,又一遍遍地用嘴吹灭,以故意激怒对方,可对方却无动于衷,直到救人者一脚踹倒石头堆,拔腿就跑的时候,对方依旧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人们开始扔小石块过去试探,也没一点反应,后来有人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用手试探着摸摸那小伙子的胳膊和腿,就像摸的是石头,凉冰冰、硬邦邦的,早冻挺了。人们说,看来,那个传闻的办法已救不了他的性命。可怜小伙子没淹死在河里却将冻死在岸上,白瞎他那一番苦苦挣扎和求生的念头了。
这时,马寡妇客栈的东家马寡妇挤到了跟前,她对紧跟其后的老乐说:“你近前仔细看看,是不是昨晚住咱客栈的那个客人。”
老乐上前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心说,这不正是昨晚投宿咱客栈,后又连夜出城,赶着去寻豌豆的那个老乡吗。难怪自己和东家那么劝都劝不住呢,原来是有鬼催着他来这里送死啊。老乐不由心生酸楚,老泪纵横。可他又不想给客栈和东家揽这个累赘,便支吾着跟马寡妇说:“这个人没穿衣裳,加上我是个迎风流泪眼,被这河风一吹,两眼一个劲地刷刷流泪,看不大清楚。”马寡妇不耐烦地说:“有啥看不清楚的,我昨晚做的那盆莜麦拨面鱼儿还在他肚子里呢,差不了,背走!”说罢就把早已准备好的棉被扔了过去。
老乐愣在那傻傻地问:“往哪背呀?”马寡妇有意提高嗓门说:“马寡妇客栈!”老乐听了连连摇头道:“使不得呀,万万使不得呀。东家你要是怜悯他这个外乡人,就施舍一副薄板棺材,装殓了他,就地埋了也就是了。可你要是把他这个即将断气的人弄回客栈,以后咱这客栈还咋开呀!”马寡妇说:“你咋知道我是要给他打理后事呢?”老乐疑惑不解地问:“那东家你让我把他背回客栈干啥?”马寡妇紧咬着嘴唇,从牙缝里生硬地挤出了两个字:“救人!”
马寡妇的“救人”两字一出口,引得一片哗然。就听有人窃窃私语,说这马寡妇一定是中邪了,一定是这个被冻死的人,昨晚曾投宿她的客栈,现在阴魂不散,附了她的体。要不然她怎会让伙计把一个冻得硬邦邦的死尸背回客栈去救呢。可见多识广的老年人在一阵惊奇过后,却向马寡妇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原来,人冻到这种程度,已形同死尸。但也并非是非死不可,如若真心想救此人,得将他放置在不见明火的温室内,由一个女人与他相拥而睡。先靠女人的体温慢慢暖化他冻僵的身体,再用女性肉体的天性,唤醒男人的本能,用阴阳交会法,驱除他体内的寒气,才可救得他性命。但施用此法,非至亲至爱的人不可。已婚的人,妻子自然责无旁贷。未婚的人,若有深明大义的哥嫂,嫂子亦可为之。然而这个小伙子远在他乡,就算家有至亲,却也天各一方,不能实施此法呀!可是,当马寡妇要让伙计把此人背回客栈,又声言要救人时,有人惊讶地猜度:难道马寡妇要自毁名节,以身相救这个外乡人不成?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之时,就见马寡妇眼含热泪,伤感地说:“大伙也许还有人记得,十年前,也是这数九寒天的季节,我的男人就是在这里掉进了冰窟窿。当时我是亲眼看着他掉下去的,可我却没能救得了他。我趴在那个冰窟窿沿上守着,幻想着我男人会从那里爬上来,但他始终也没能爬上来。可今天这个外乡人爬上来了,为了求生,他得咋样地拼命挣扎呀,我男人当时肯定也跟他一样挣扎过,可没他命大。这个人既然有命从冰窟窿里爬上来,就说明他命不该绝,我们能忍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外乡人在此绝望而死,抱恨滦源吗?”
马寡妇语重心长地说完这番话,顾不上考虑人们作何感想,便让老乐把冻得僵硬的小梢工背回了客栈,放到她的卧室。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她让老乐在外面反锁了房门,并吩咐他摘了客栈幌子,紧闭大门,不准放任何人进来打搅。
老乐按东家的吩咐,办好了一切事宜,便守候在室外,看好灶火供暖。第一天,室内鸦雀无声;第二天,屋里传出轻微的响动;第三天,就听门内犹如风雨大作,也似翻江倒海,直震得门窗哗哗乱响,连山墙都跟着阵阵颤动。直到掌灯时分,才听到门后风收雨住,归于平静。过一阵就听马寡妇从里面轻轻叫门,老乐赶紧开了门锁,只见马寡妇头发蓬松,面带红晕,边系衣扣边从屋里走出来。
第二天,太阳升天的时候,小梢工从沉睡中醒来。当他看到照在窗户上角的一抹朝阳时,他觉着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