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柳一刀的徒弟张万财进城送货刚回来,“咕咚咕咚”一瓢凉水还没喝完,就听院外传来喊门声。他连忙迎出门,听说是找柳一刀的,就把来人让进院里,向屋里喊了声:“师父,有人找!”
柳一刀从屋里迎了出来,一打照面,只见来人一身公子哥打扮,后面还跟着两名官差。寒暄几句后方知,来人正是知府的义子,人称朱大少,是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主儿。朱大少说自己是慕名而来,接着,他拿出一幅“龙翔九天”的名画,要求照图制作一件根雕。柳一刀细一端详,说:“这画的是五爪腾龙,要雕成器物的话,只有皇家才能享有。我一个山野村夫,岂敢造次?”
朱大少呵呵一笑:“你这村夫,还算有些见识。这‘龙翔九天’就是要献给当今圣上的寿礼!”说着,又一竖大拇指道,“这是我义父知府韩大人交办的事,你要不惜代价,精工细雕,务必在圣上生辰前赶制出来!”
听朱大少这狂妄的口气,柳一刀眉头一皱道:“能为当今皇上效力,是草民的荣幸。但这根雕讲究‘三分雕琢,七分天成’,必须是量材而做,方可不留一丝刀痕,制作‘龙翔九天’的根材可遇不可求啊……”
没等柳一刀说完,朱大少面色一凛:“当我是傻子?你送出那么多根雕,都是天生地长的?想要银子,你尽管开口。这上通天子的大事,要是搪塞不干的话,那可是死路一条!”见柳一刀无动于衷,他又声色俱厉道,“这活儿你愿意得接,不愿意也得接,三天后必须开工,告辞!”话音一落,随即甩袖而去。徒弟张万财见朱大少负气而走,赶忙赔着笑脸将他们往官道上送去。
过了一会儿,张万财回来了,他好奇道:“师父,这是咱扬名得利的好事,干吗要得罪官府呢?”却见柳一刀一声不吭,紧咬牙关,脖子上青筋暴突,张万财见状,忙把要劝的话又咽了回去。
转眼三天过去。这天一早,柳一刀把张万财叫到身边,不无遗憾地说:“看来三天期满,为师我大难临头了!只可惜这祖传的绝技成了绝响……哎,我怕你过分依赖这‘无痕刀’的手法,而荒废了基本功,本想等你出师前再传,没想到……”柳一刀哽咽着拍了拍徒儿的肩膀。师徒俩正说着话,村里突然有人带来口信,说张万财的父亲病重,要他回家看看。柳一刀一想正合心意,恰好让张万财躲过这场是非,就替他收拾了一些银两,嘱咐说:“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见我的口信,万不可回来!”
张万财走后,柳一刀索性横下一条心,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没想到三天期满,朱大少竟没上门纠缠,也不知打的是啥鬼主意,柳一刀心里没底,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熬到了第十天,朱大少还是带着官差来了。他压根不问“龙翔九天”做没做,押上柳一刀便走。柳一刀被押进了知府大院,只见院中摆着一块巨大的根材,旁边还架着一口油锅,下面火焰熊熊。前面的一把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朱大少冲那人施了一礼,随即大吼一声:“大胆刁民,见到知府大人还不跪拜!”
坐在太师椅上的韩知府看了柳一刀一眼,板着脸说:“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雕出‘龙翔九天’,要么跳进油锅,是生是死由你选!”
柳一刀早有赴死准备,并无怯意,可一抬眼看到那根材时,他却面容失色。眼前的根材俨然是“龙翔九天”的雏形,居然还是他柳一刀的刀法!一旁的朱大少阴笑着讥讽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柳一刀空怀绝技,还不如你徒弟识时务!”
原来,那天张万财送朱大少出来,被他威逼利诱动了贪心,假装演出了一场“父病”的假戏。张万财跟随柳一刀多年,略知他擅用“蚁工雕木”,便让朱大少搜来这块根材,再用糖稀诱使蚂蚁雕木。哪知,蚂蚁引来不少,却不“做工”。韩知府气恼之下,打断了张万财的双臂,把他投进大牢,这才去押柳一刀进府。
柳一刀听了,虽对张万财很是失望,但毕竟师徒一场,不忍心见死不救,他仰天哀叹一声,说:“罢了罢了!蝼蚁尚且贪生,看来,这活儿我非接不可了。”朱大少一撇嘴说:“哼!你早该如此,何苦还要知府大人费这心思!”
见柳一刀松了口,韩知府早就忍不住了,忙问:“难道你真是用蚁工雕木?”柳一刀点点头,顺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瓶塞,往地上滴了一滴液体,一眨眼的工夫,那地上就聚起黑压压的蚂蚁;再取出另一瓶,液滴一落,蚁群又迅速散开。
在场的人都看傻眼了,心说:这是什么神药?这么霸道?柳一刀解释说:第一瓶是“蚁饵液”,用蚂蚁爱吃的野果取汁加蜜糖熬成;第二瓶是“驱蚁液”,是用中草药熬制的。根雕雏形雕好后,用毛笔将这两种液体分别涂上,需要深雕的地方凿出糙面,将“蚁饵液”渗得更深一些;不需雕的地方则涂上“驱蚁液”。这样,蚂蚁就会按意图啃嚼木屑,出来的效果就像天然长成的一样。
韩知府听完,连连称奇,并催柳一刀赶快动工,让大家一开眼界。柳一刀却摇了摇头,说这根雕雏形刀法还很糙,要做成绝世佳品,必须重新雕刻,五天后施放蚂蚁。而且,那些工蚁是山上独有的种群,个头比一般蚂蚁大几倍,又经自己多年驯化。凡此种种,只有回家后才能完成作品。韩知府允准了,派人送柳一刀回去,并让官差日夜盯守,寸步不离。
回去后,柳一刀日夜雕琢,不眠不休,五天后,根雕雏形如期完成。第二天,韩知府坐着官轿,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柳家。柳一刀迎上前说:“大人,现在到了雕木的关键时刻,工蚁最怕惊扰,官差可否留在门外?”韩知府点头应允,只让朱大少一人随行。
柳一刀将二人带到后院的栅栏屋,这就是蚁工雕木的地方,涂满了液体的根雕雏形就摆放在地上。柳一刀跺了跺脚,只见地上冒出一行行赤褐色的蚂蚁,向根雕爬去。一时间,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一对对钳式大牙齿咬在木头上,头一甩一甩的,木屑便“刷刷”地往下掉落。
韩知府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惊愕得合不拢嘴。一旁的朱大少眼珠子贼溜溜地一转,问柳一刀:“这是最后一道工序?”柳一刀答道:“最后一道是防虫蛀,用‘驱蚁液’浸泡一下即可。”
话音刚落,突然“当啷”一声,朱大少拔出腰刀,凶光毕露道:“看来已经大功告成了,而要让‘龙翔九天’成为绝世孤品,天下就不该再有柳一刀!”韩知府在一旁听了,也拍掌大笑。
“且慢!我知道会有这天,一个将死之人,总要死个明白!”说着,柳一刀一把撕开衣襟,亮出胸膛上的一个大疤痕,“还记得这个吗?你们草菅人命,泯灭天良,真是天理不容!”
朱大少一愣,见那疤痕竟然是个“蚁”字形状,蓦然想起七八年前的往事。那年,朱大少去逛庙会,一眼看见人群里一个小娘子姿色娇美,他顿起歹意,上前动手动脚百般调戏。随后赶来的丈夫厉声呵斥,朱大少一怒之下,令人把他绑在树上,下刀在其胸上刻了个“蚁”字,还指着他的鼻子说:“整死你,跟踩死只蚂蚁一样!”刚巧韩知府从那儿路过,小娘子急忙向前求救,不想韩知府竟昧着良心,当众指责她不该勾引富家子弟。小娘子含羞带愤,一头撞向石墙,当场气绝身亡……
柳一刀竟是当年那个苦命的丈夫!朱大少纵声狂笑道:“没错,你就是一只蚂蚁!今天也逃不出被踩死的下场,少爷我送你去夫妻团聚!”柳一刀却冷冷一笑:“哼,你们视民如蚁,今天就让你们葬身蚁腹!”
顺着柳一刀的目光,韩知府和朱大少低头一看,惊出一身冷汗。不知什么时候,身上竟爬满了厚厚一层的蚂蚁!原来,柳一刀早有准备,他先在自己身上涂抹了“驱蚁液”,刚才扯开衣襟的时候,又暗将盛有“蚁饵液”的瓷坛绊倒,浓浓的饵液洒了一地,百步之内的蚂蚁倾巢而出。韩知府父子吓得不停地跺脚拍打,这下蚁群被惊得骚动起来,钳齿带着毒液咬进两人肉体……
很快,两人就像雪人般融化下去,轰然倒地。当官差们找到栅栏屋时,只见地上无数的蚂蚁,下面埋着两具森森白骨……
后来,“龙翔九天”几经周折,辗转到了当朝天子的手上,满朝大臣连连赞叹:“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妙手偶得之!”只是没人知道,为什么底部的落款是“蚁民莫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