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门,要不是他自报家门,我真认不出来了,站在面前的,真是仲元。
哎呀稀客,我油然惊叹,连忙让座、倒茶、递烟。
可找到你了。他一屁股坐沙发上,喝茶抽烟,其惊喜比我胜过十分。
因了重访故地归来不久,我说起日前的造访,欲和他热烈地回味,共享沧桑巨变的感慨。仲元对这些反应淡漠。他从提包取出一个皮夹,又从里面急切地拿出一片纸。
竟是当年的那片粉莲纸。
多亏我当时夹日记本里了,至今没有丢失。仲元扬着那片纸说。
是当年我给你的,拓的麻钱印还显着呢。我看了说,诧异他一来,怎么拿出了这。
仲元说:
你细看拓印儿。
我看不出什么,没作声。
他说:去阳台上,反过来,对着太阳看。
我俩站阳台上,对着太阳,高高地反向展开粉莲纸细看。
内方外圆的拓印间,正面呈现的四个繁体字是,咸丰重宝,一面有咸丰元年铸造的字迹。
看出来么?他问。
我不知回答啥。
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说呢,仲元说,这枚古币,价值好几十万,宝贵得很呢。
他的话题再没离开这枚古币,一再神情异常追问:你妹子后来把那个毽子弄哪去了,能不能顺蔓摸瓜,下功夫找到这枚古币?事情过去几十年了,我笑着说,肯定找不到了。又说了已在北京居住多年的妹妹的简况,提起日前造访旧地的感慨。他先还让我给妹妹挂长话,叫她仔细回忆,后来便一声接一声地感叹,充满了惋惜和失望,以及深深的遗憾。
我也很遗憾。这次意外重逢,他的兴趣在那枚古币上,没有重温少年时甜蜜的童贞趣事,更没品味时尚多变的人生体验。他没在我家吃饭,就匆匆告辞了。甚至没留下地址和联系电话,临别时只说,你和你妹妹好好回忆回忆,以后我还会找你的,要是得到确切的线索,大海捞针我也要找到它。
老伴回来,我向她细述了仲元来家的情景,道出了心中的厌倦。老伴惊讶仲元是如何费尽周折找到这的,轻轻地叹了声:世道么!其话语简练模糊,浓缩了深沉的况味。
打那以后,我和仲元再没见过面。恍惚中听谁说,他出国了,到澳大利亚定居了。
后来,退休在家的我和老伴,常常谈起彼此婚前的往事。我不免一遍又一遍重述关于古币的趣事。老伴重复地听我讲顶杠,老鹰抓鸡蛋,生石灰煮沸涝池,以及得到麻钱的细节。竟然百听不厌。她的那句:世道么,慢慢淡化了我骤涌的遗憾。
要说遗憾,至今仍有一点,是关于那位拉石灰的大哥。他帮我应急疗治脚上烫伤的情景历历在目,当时怎么没问他的住址和姓名呢?不然的话,我要用仲元大海捞针寻找古币的精神找他,和他交友,与他长谈。遗憾之余,我心里常常于无声处发出旷世般地呼唤:
拉石灰的大哥,你在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