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书生将自家的房子隔出一个空间来,让米娘子居住,自己住在一间小一点的房子里,每天晚上都点着油灯看书,熬到很晚才休息。
米娘子是个很爱整洁的女人,她把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尽管里面没几件可用的东西,可她还是把任何一样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
相反的是,书生的房子凌乱不堪,有些发霉的生锈的甚至长出了虫子的东西到处都是。比如他的书本从来都是堆放在一个竹筐里,每次要找一本书,都要把整个竹筐的书都倒出来,一本一本的找,找到之后再一股脑儿地又全塞进去。以至于他的一本新书,一旦进了竹筐,过了几天就开始发皱,过几个月就开始发霉,如果还能过上一两年,书本里面都能长出虫子了。
米娘子告诉他,你把书全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下次要找某本书,只要随便翻看下书目就能很快找到了。
书生说,那样会很麻烦。米娘子冷笑道,难道你找书的时候就不麻烦了?
书生无法辩解,就只好乖乖地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将所有的书,按书目归类重新摆放了一遍。
有了米娘子的存在,书生的生活几乎完全变了一番摸样。
一清早,书生的屋子外面会有一只漂亮的金丝雀叫响个不停,无论书生怎么驱赶,那只雀儿都不会离开,直到书生懒洋洋地从床头爬起来,穿好衣服。白天,书生的生活虽然还是很穷困,但是他已经不必再为饿肚子发愁,有时候,他想跑出去,好好地轻松一下自己,可走出门前才三步,就觉得脚重如铅铁,再也多迈不出那多余的一步。晚上,书生看书可能会看得很晚,等他趴在桌子上快要睡着的时候,屋子外会飘进来一股奇怪的风,把油灯吹灭了,丝毫也不浪费灯油。
书生的生活,在米娘子的陪伴下,完全有了变化。他老是在有规律的生活节奏里面重复了又重复,就好像庙里和尚敲打的木鱼,。
有一天,书生问,我这样下去,明年的乡试能够金榜题名吗?
米娘子回答说,这是你的事情。我只记得我们有三年之约,三年过完,我们一分而散,谁也不记得谁。你又何必来问我。
书生想了想,也是,米娘子对他只是一个承诺。当这个承诺消失之后,他们相互之间就什么也不存在了。
书生原以为自己衣食无忧之后,会更加努力地读书,可惜的是,他想错了。
书生面对着简单而重复的生活,开始感觉到厌烦起来。一开始,他以为早上不停叫唤的金丝雀,和晚上吹灭油灯的风,只是一种偶然。可时间一久,他就发现了这都是米娘子在背后捣的鬼。
米娘子生活在那间屋子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会足不出户,就如同存在于屋子里的空气一般,根本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但是,书生知道,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有时候会躲在屋子的角落里偷偷地看他读书。书生读书读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米娘子会在角落里低声发笑,可当书生读得烦闷的时候,米娘子就改而皱皱眉头,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只有早上,和晚上这两个时间她都没有出现在书生的面前。金丝雀或许是她招来的,也或许那个根本就是她。只要书生起床了,金丝雀消失了,书生就能明显察觉到屋子里飘忽着的米娘子的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神。晚上,书生在书桌面前,快要入梦了,米娘子的气息,也就跟着从他的脑海里忽然消失了。他闻不到米娘子身上的那股清淡的芳香,跟着屋子外会有一股与米娘子身上的气息完全相似的风吹进来,把油灯吹灭。
这些事情不应该都是偶然,而应该说成是米娘子在他的生活里注入了一股来自于米娘子身上的意念。正是这种意念改变了书生的生活,也引起了书生的反感。
终于,这股反感在有一天就爆发了。
书生怒不可遏地挥舞着手里的书本,大声对着他身后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说道,滚开。我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我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我想看书就看书,想出去逛逛就要出去逛逛,你凭什么老是来烦我,又不是你在读书,你干嘛来管我这么多事情。
米娘子从屋子外面走进来,一脸惊愕地望着书生。半晌,她才叹息地说道,道长果然说得对。他在交给我这个约定之前,就叮嘱过我了,人的喜怒哀乐都是无常的,你不能因为喜欢某个人身上有些可爱的东西,就忘却了他身上还有丑陋的一面。他还叮嘱过我,无论碰到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能现身。可惜,我还是失信于人了。现在,我继续回到最初的那个样子,再也不会现身来干扰你的生活了。反正三年之后,我们谁也不会记得谁。即便你变成了黄土一堆,可我还是我,一粒自由自在,生活于微尘之中的米娘子。
说完,米娘子的身影一闪,就又变回了一颗米粒,落到了书生家的米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