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女抗争 冤案震津门
胡大棒宣判完,张家母女恍恍惚惚,也不知怎么回的家。到家后,母女仨相视无言,抱头痛哭。哭声震天,在这凛冽的寒风中,显得分外凄怆。左邻右舍闻讯来到张家,闻听述说,个个忿忿不平。可是他们都是一介草民,手中无权,腰里没钱,又有什么法子相救张家母女呢?
张家当天夜里没有动烟火,母亲金屏心力交瘁,已瘫在炕上。三个年幼的弟弟仿佛长大了许多,饿得在屋里转来转去,眼巴巴地望着锅灶,谁也没有喊叫一声。春姑立姑一双烈女,面对如此结局,下了以死抗争的决心。
临死前,姐妹二人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她们默默地流着泪,轻轻地念叨着,她们才十几岁啊,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青春的美好,人生的乐趣,她们没能体验到,就要落入贼手,惨遭蹂躏。面对残酷的现实,姐妹俩唯有选择离开这个世界,到天堂寻求解脱。
怎么个死法呢?上吊,怕吊不死;投河,岸上行人太多,一旦有人相救怎么办?桌上的油灯发出“咝咝”的响声,豆大的灯光渐渐暗淡下去,行将熄灭,灯中没油了。姐妹俩拿出洋油罐来添油。猛然打上了这罐洋油的主意,对,喝洋油!可是洋油劲儿小,怕死不了,二人又把整盒的洋火头掰碎,泡在了洋油里。做完了这些后,姐妹俩的心情倒平静起来。总不能就这么死去啊,她们还想再给母亲和弟弟做点什么事情。对,她们都还没有吃饭,于是姐妹俩生火,煮了半锅菜粥。三个弟弟早已饿透了肠子,见了熟粥,哪管三七二十一,唏哩呼噜,吃得好不香甜!姐妹俩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脸上的泪水滚滚而下……
母亲还在炕上昏睡,这是女儿最后一次做饭了,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吃一碗啊!母亲被叫醒了。她推说不饿,摇头不吃。姐妹俩给母亲盛了一大碗,端进了屋中,“扑通”双双跪在了炕下:“妈妈,这碗粥您一定要吃,女儿不孝,三个弟弟往后还得靠您呢……”母亲并没有明白女儿这番话的意思,她以为这是闺女疼她,怕她饿着呢!心里一酸,泪就出来了:“儿啊,你们快起来吧,妈妈喝就是了。”
夜渐渐地深了,屋中昏暗的油灯在风中摇曳不定,忽暗忽明。母亲和弟弟们都已睡去,姐妹俩端来了洋油罐。她俩来到外屋,将泡了洋火的煤油分做两份,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她们低低地哭泣着,一一地在弟弟脑门上亲着、抚摸着——她们希望弟弟早日长大,替母亲分忧,为含冤的姐姐报仇。亲完弟弟,姐妹俩最后来到了母亲的炕前,望着母亲那灰白的头发,想想往后母亲将何其艰难地活着,姐妹俩终于忍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
母亲被惊醒了,说道:“半夜三更的,你们别哭了,快睡吧,明儿个咱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咱就逃回南皮老家去!”
两个女儿哪里肯听!抱住母亲,哭得更凶了:“妈妈,我那苦命的妈妈呀!女儿不孝,对不起您了……”
母亲仍没有想到女儿即将离她而去,猛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煤油味儿,惊慌地问道:“怎么,你们弄洒洋油了?”
二人一怔,互相望了一眼,点点头,母亲并没有责怪她们,仍是劝她们快些睡觉。
两个女儿止了哭,一人扯住母亲的一只手,现出了童年才有的娇气,恳求道:“妈妈,您别睡了,给女儿梳梳头吧!”
妈妈道:“唉,深更半夜的,梳的哪门子头啊?快睡吧,啊!”
二人不依:“妈妈,就当女儿求您了,甭用梳子,就用手刀两下也行!”说完,二人都乖乖地回过了身去,将散乱的头发交给了母亲。
母亲捋起女儿的散发,一下下地刀着,女儿脖颈上被抽打的鞭伤露了出来,顿时,金屏心如刀割!她一下下地给女儿梳着头发,忍不住泪满双腮!
“梳”完头发,姐妹二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她们仍不肯离去,一边一个,如同吃奶的羔羊,双双依偎在妈妈的怀里。金屏也没了困意,搂住一双女儿,沉浸在母女特有的温情之中……
四更天,姐妹二人的毒力开始发作,肚里像着了火,腹疼难忍,口渴得冒烟,姐妹二人搂抱在一起,在炕上折腾起来。妹妹立姑实在受不住了,说道:“姐呀,我的嗓子要裂了,我想喝点水啊……”
姐姐春姑疼得浑身冒汗,气喘吁吁地说道:“妹妹,不能喝水呀,一喝水毒力就解了,咱就死不成了……”立姑闻听,牙一咬,再没说一声口渴。
姐妹二人的痛苦呻吟惊醒了母亲,母亲一看女儿面色紫青,浑身冒汗,知道她们出了事。忙起身抱起女儿,问她们怎么了,直到这时,二女儿才向她说了实话。金屏闻听,顿如头顶炸雷,“啊呀”一声惨叫,扔下女儿跑到门外,狂呼救命。
此时,天已大亮,左邻右舍听到这凄厉的喊叫,纷纷跑来,但见二女惨痛万状,在炕上滚来滚去,不忍目睹。他们有的去请医生,有的去抓药,有的抱着二姐妹要给她们灌水。姐妹二人视死如归,紧咬牙关,拒不饮水。春姑告诉众人,自从她们姐妹听到高等审判厅的判决后,就决心一死,她们只能以死来相抗这无理的判决……话没说完,口吐鲜血,气绝身亡!众人急救立姑,立姑紧咬牙关,说道:“我姐妹有约在先,姐姐已死,我决不偷生!”拒绝抢救,惨烈殉节!在场的人见二姐妹死得如此惨烈,无不落下悲伤的泪水!
惨案比长了翅膀还快,大半天便传遍了整个天津城!人们忿忿不平,议论纷纷,曾帮助过张家的曹汝涛老先生闻讯后,胡子气得直抖,他十分敬佩张氏二烈女的壮举,亲自赶来吊唁,安慰其母。
二烈女惨烈殉节的消息,也传到了南皮张氏族人的耳朵里。他们闻听一双烈女竟是南皮张门之后,觉得这是张氏家族的奇耻大辱,决心要抱打不平,为一双烈女报仇申冤。
首先出面的是张曾阳。张曾阳曾任清政府都察院都御史,山西巡抚,浙江巡抚,官位煊赫。满清退位后,一直闲居在天津。他从好友曹汝涛那里听到这件事后,怒不可遏,当即去找张君立计议。
张君立乃清末重臣张之洞的长子,早年曾任满清政府驻美国参赞,精通法律和外交。张君立当下派人去张家查问情况。
查明了情况后,二人又找来了天津名绅张凤元。三位南皮张氏族人经过一番商议,决定联络天津的各界名绅,联名上控直隶高等审判厅,要求改判冤案,缉拿凶手,惩治贪赃枉法的主审人员。
一时间,整个天津城掀起了一股声势浩大的申冤浪潮。天津的《社会教育星期报》等几家报纸,也纷纷发表消息,披露双烈女惨案真相。短短几天,签名的各界名绅就有数百人!天津名绅、著名教育家严修、商界巨头高凌雯,著名书法家华世奎等等,都在签名之列。
南皮张氏族人,一方面联络各界名流签名申冤,一方面积极筹备一双烈女的殡葬。他们觉得,一双烈女,小小年纪,就如此贞节刚烈,实乃是南皮张氏家族的骄傲。他们要好好地给一双烈女出殡,一显张氏家族的余威。
联名状递到了直隶省高等审判厅厅长杨以德的手里。杨以德一看这一大溜蚂蚁似的名绅签名,当即头皮子发麻,方感胡大棒这个混蛋给他捅了马蜂窝。南皮张氏家族是好惹的吗?他们拔根汗毛也比自己的腰粗,京津官府要员有不少都是张家的亲朋,当今大总统徐世昌就与张家沾亲带故。此事一旦闹大了,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还能戴得住?得,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答应张家的要求。当即传令,缉捕戴福有、王宝山到案。
再说戴福有王宝山二人,万没想到好不容易捕获的猎物竟然会“扑愣”一声飞上了天,感到十分惋惜。他们倒不是惋惜这两条年轻的生命,而是惋惜那两千即将到手的现大洋!后来,他们听说南皮张氏族人出面了,方感末日来临,急急如漏网之鱼,赶紧穿上兔子鞋,弃家潜逃了。
双烈女的惨死,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和同情,天津著名的戏剧家刘铁庵,仅用了十余天的时间,就据此编出了河北梆子《双烈女》,很快便在天津各大剧场上演。由于演的是真人真事,观众之多,反响之大,可谓是前所未有。
经过四十多天的准备,五月初一这天,双烈女方出大殡。沿途居民倾巷而出,到处是一片感叹惋惜之声,不少人都为此流下了热泪。
送葬仪式非常隆重,双烈女棺木由八抬“大座”抬着,全副仪仗,最前面有军乐队开道,军警全副武装列队其后。在津的直隶主要政府官员,天津的各界社会名流,以及南皮张氏族人数千人参加了葬礼。送葬的队伍从西关出发,绕城区一周,最后将双烈女葬于城西明代费宫人的墓侧,并建祠立碑。碑文由北洋政府总统徐世昌撰文,天津著名书法家华世奎书丹。今保存于天津河北区中山公园内。
双烈女大殡,共收奠仪十几万元,社会各界的挽联二百余副。这里摘录几副,以窥当时一斑:
崚嶒烈骨铁心肠,偏是小家明大节,
黑暗法庭浊世界,同拚一死谢群儿。
呼吁穷于路,玷辱及于门,
相对泪涔涔,无可奈何惟一死;
趋势者笑贪,贪利者忘耻,
朅来尘扰扰,得来曾有是双清。
良贱谁许混淆,尊人格,
保家声,足为天下弱女子争气;
曲直岂容颠倒,正国风,
重民命,吾愿后来司法界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