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冤家路窄
此刻,心东满脑子想的是让姑娘永远留下来,跟她结婚成家、生孩子。可是,真的站在姑娘身边,心东却又愣住了。望着这纯洁如水的少女,心东不禁打了个冷战,脑袋渐渐冷静下来:我这是要做什么?我还责怪她不懂爱情,难道,我现在想做的就是爱情么?呸!终于,心东狠狠地唾了自己一口,急忙转身攀着软梯下楼了。一出屋子,突然"噗"地一下,一只野兔窜了出来,一跳一跳地疾跑而去。"大黄!"心东随口喊了一声,但大黄还没有回来。紧接着,又是"哗啦啦"一阵响,树丛中又撞出一只大狍子,也没命地朝前逃去。"不好!"心东凭着这段山林生活的经验,猛地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果然,远处树丛里,露出了两根白森森的尖牙和一个硕大的野猪头。心东要想爬上软梯已来不及了,幸亏底下小木屋的门虚掩着,便忙闪身躲进屋。树丛里出来不是一头,而是一群野猪,它们直朝这里走来。
看到野猪群,心东反倒稍稍定了定心。在森林里,最令人恐怖的是一二只单独行动的野猪。这种猪称做孤猪,十分勇猛凶残,据说连虎豹都要避它三分。但野猪一成群反倒变得浑噩懦弱起来。姥爷也曾说过,打猪不打孤猪打群猪。打群猪不能打前面的。打倒前面的,后面的都会朝你扑上来,所以要打最后面的,后面的打倒了,前面的就会一哄而散,拚死逃命。现在,走在最后的是一头又高又壮的野猪,它的一只耳朵受过伤,耷拉着,肯定是与别的猛兽打斗时留下的标记。心东决定先干掉它!
可是,箅计了半天才想起,枪还在那边小木楼上。而且这时才发觉自己所处的险境:门还虚掩着,一关就会发出响动,如果惊动了群猪,它们就会蜂拥而至,不要说这扇小木门,就是这座小木屋怕都会被它们连底掀翻掉。心东十分紧张地趴在门缝朝它们望着。
突然,心东又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他发现,那只又高又壮的大野猪身后的树丛在瑟瑟抖颤,从那里传来一股血腥气味……果然,随着一阵乱风刮过,那家伙便赫然出现了。天哪!这竟是一只凶猛异常的大豹子。
那年在屯子里,心东已领教了豹子的凶狠,那绿幽幽的环眼、白森森的利牙、令人触目惊心的花斑,更令心东惊奇的是:这威猛的大豹子是秃尾巴丨真是冤家路窄,当年被大黄咬掉尾巴的那只大豹子今天又碰头了。心东顿觉"刷"地一下,一股凉气从头传到了脚,糟了!这次看来是凶多吉少……
"呜一!"秃尾巴大豹威严地低吼了一声。说来真怪,野猪们听到这声吼就像听到了什么命令似地都停了下来,都围在小木楼底下坐了下来。
那只耷拉耳朵的大野猪显然是个头猪。只见它绕着圏巡视一番,拱拱这个,又拱拱那个,然后来到立在圈中央的那只大豹子身边亲昵地挨着它,刚坐下,不料却被那秃尾巴豹狠狠地撞了个跟斗,它忙爬起,知趣地溜回猪群里去了。
那只秃尾巴豹眯缝着眼不断地往小木楼上瞅,一阵风吹来,它忽然转过身来,面朝心东躲藏的方向,那铜铃样的大环眼闪了闪,又抽了抽鼻子,便猛地张开了血盆大口。心东骇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坏了,这家伙嗅到人肉味了。
心东正在胡思乱想着,秃尾巴豹又慢慢地转回身子,朝野猪低低地吼了一声。于是,令人不可思议的奇事又发生了,那些野猪像是听到了命令,都翻身而起,一只挨一只,又像来时那样,默默地列队开拔了。而那只威猛异常的秃尾巴豹依旧殿后,驱赶着这群野猪扬长而去。乘这机会,心东猛地将门一关,又抓过顶门杠将门死死顶住了。
四下又恢复了寂静。但心东总觉得这寂静中暗藏着杀机。他刚才看见,那只凶残的大豹子在临走时还回头恶狠狠地朝这里望了一眼。一想到这,心东感到浑身瘫软,软软地靠墙坐了下来。直到现在他才觉得身上的内衣都被冷汗湿透了,全身布满了鸡皮疙瘩。这场突如其来的惊吓,一个堂堂大男子汉都难以承受,要是梁晓英……一想起晓英,心东心头忽然一动,一个很熟悉的名字在他脑中闪过,"小英子",难道会是她?说起小英子,那话可就长了,她是心东救命恩人的小女儿,确切点说,也是心东的小媳妇。
那时心东才八岁,跟着姥爷、姥姥过。一天,他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全身青紫,浑身疼痛,小肚皮肿胀得像一面小鼓。爸爸、妈妈闻讯带着城里最好的医生赶来了,但医生听听心窝,敲敲肚子,忍不住一阵摇头叹气。眼看心东就要断气,姥姥急了,忙把隔壁老山东请了来。
老山东就是小英子的爸爸,一家三口都是从关里逃荒过来的。这老山东会扎针,人病了是一针,牲口病了也是一针,碰巧还都被他扎好了。心东爸爸妈妈虽然信不着他,但眼下死马当活马医,也顾不得那些了。
老山东一进门眉头就打成了结,连连埋怨说:"怎么病成这样才告诉俺?"说着话已掏出针,好家伙,明晃晃的一大把,不由分说就扎上了,从脑门到肚皮到处乱插,顷刻把心东扎得像只小剌猬。说来也怪,老山东扎一阵,又捻一阵,心东竟慢慢睁开了眼,不一会又感到有一股东西从小肚子往下坠,"哗"一下,那尿就憋不住了,"哗哗"地冲起来,好家伙!足足撒了有一袋烟工夫,好玄没把灶炕给泡塌了!这泡尿尿过,心东的病竟神奇地好了。
老山东救了心东一条命,心东姥姥很是感激。一拍大腿,做主说:孩子这条命是他山东大叔给的,有恩不报猪狗不如!我说了箅,这孩子就给你了,是当儿子还是做姑爷他大叔你看着办。"
老山东也够实在的,当时就拍了胸脯,说:"做姑爷!只要你们不嫌弃,俺小英子就许给你们家咧!"
姥姥乐得眉开眼笑,说:"你们放心,只要孩子岁数一到,我们家就一定去花轿抬。"
由于老人做了主,心东父母苦笑着,咧咧嘴,自然没有反对,爸爸临走时冲老山东说:"我看你医术不错,不如现在就回去收拾收拾跟我走,到城里医院当大夫去!"
到了五七年"反右"时,老山东已是中医科主任了。当时抓右派限名额,身居医院院长职务的心东爸爸分给他们科三个名额,可老山东说咬着牙狠下心也只能抓两个。心东爸爸说不行,必须完成三个人的指标。老山东只好说,那一个就算是俺吧!
心东爸爸当时确实被完不成指标急昏了头,同时也是想有自己帮着保护一下大概问题不大,竟然真把老山东当作右派给报了上去。这下可闯了大祸,到最后,心东爸爸不但没能保住老山东,连自己也因娃娃亲这事给株连进去了。老山东为了保心东爸爸,把一切事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带着一家三口人神秘地失踪了。为此事,心东父母不知后悔了多少年,可从此怎么打听也没有老山东一家的消息。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心东脑海中忽然想起这个梁晓英,人一时间"腾"地跳了起来,打开小木屋的门,也不管黑咕隆咚的树丛后面有没有藏着凶猪恶豹,径直朝小木楼攀去。
可是,小木楼里空空荡荡,小英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夜深了,朦胧中心东又听到了大豹子那瘆人的吼叫和一阵野猪凄厉的惨号。
第二天一早,心东无精打彩地攀着软梯下来,快落地时,一脚踩在一个肉乎乎的大东西上。吓得他低头一瞅,天哪!竟是—只凶猛的大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