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房渐次亮起了灯,远处有仆人端着饭钵忙忙碌碌地穿梭。乌鸦叫了两声,凄惶惶地飞了。杨幽抚着一株月桂,闻那沁人心脾的甜香,遍体宁静。一片清寂中,忽然传来众声喧哗,杨幽稍作沉思,回到住处,略作准备,走向大门。只见郑乐山和旷媛站在一群人中,小灵不在,苗苗倔强之中又带着慌张。
旷媛道:“天色不早,四妹有要紧事赶着办吗?”郑乐山咳嗽两声道:“四太太,有人报告二太太,说你弃府私逃,大家都在这里,有话你不妨直说。”他声音不高,但辞色严峻,了解他性子的人不由得都捏一把汗。苗苗道:“我……”
忽听一人哈哈笑着接了过去:“四太太,大太太说你贪看晚间街景,一定会偷溜出门,这次可让我逮住了。”他生得矮矮胖胖,笑容可掬,和旷媛打个招呼,又向郑乐山叫声“老爷”,却是碎玉的兄长汤问。旷媛道:“这倒巧了,舅老爷不迟不早,刚好这时赶到。莫非大姐能未卜先知?”汤问笑道:“未卜先知是不会,识人透彻却有几分。”旷媛笑道:“识人透彻虽然未必,运筹帷幄当之无愧。”郑乐山道:“好了!舅老爷,究竟怎么回事?”苗苗心中诧异更甚旁人,当下也侧耳细听。汤问道:“我妹子常说,四太太辈分高,年纪却小,不脱女孩儿家的脾气。来润州一个月还没出过府,一定憋得慌,定会找个空子上街瞧新鲜。她嘱咐我先不要声张,等上几天,捉住了四太太,再向她禀告。出门游玩虽然不是大忌,到底也该说一声,备个轿,带几个随从。平时说了,四太太怕是听不进去,倒是当场拿住,小惩大戒,能让四太太往心上去。”郑乐山眯着眼,望望汤问,又望望旷媛,最后看向苗苗道:“你自己说吧。”苗苗清清嗓子道:“舅老爷都说了,我正愧呢,我还说什么?”停了停,略带撒娇地道,“老爷就知道赏赐绫罗绸缎,就想不到带苗苗到外头转一转,透透气。”旷媛笑道:“怎么四妹在家里很憋闷吗?”苗苗心里恨她,毫不掩饰:“二姐治家太严,苗苗怎不诚惶诚恐,怎么不嫌憋气?”旷媛恼了,刚要发话,“啪”,苗苗衣服内的小包袱掉了下来。夕云一个箭步上前,拾起包袱,交给旷媛。旷媛眼波流转,嘴角上扬,将包袱递给郑乐山。
郑乐山道:“你出去逛逛,还带着包袱?”待要打开,却见杨幽拿着个一模一样的包袱过来跪下:“这个才是四太太的包。刚刚她经过花园,弯腰闻那桂花,不小心滑了。我原受了凉,带了几件换身衣裳,要到外头澡堂子里去闷一身汗,两下里一错手,我的包也掉了,天又黑,就拿错了。”夕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孰真孰假,把两个布包打开来瞧瞧,就见分晓了。”苗苗脸变得煞白。杨幽也是一怔。汤问插话道:“那包里是杨幽的贴身衣裤,这里女眷多,怕不方便吧?”郑乐山掂掂那包袱道:“拿回去吧。”杨幽称谢,起身接过,不动声色。再看另一个包袱,不过两张银票,一件御寒用的披肩。苗苗眼睛并不看杨幽,胸口却是一股热热的感激。旷媛笑笑道:“既然是场误会,那就算了。四太太以后行事,要像个大户人家的内眷,言必有防,行必有检,知道么?”苗苗忙道:“知道了。”
旷媛领着夕云等人回到房中。夕云屏退众人,气哼哼地道:“太便宜了她!”旷媛缓缓地道:“大太太派人干涉,必然留有后手,我没有十足的成算,何必在老爷面前枉做小人?而且老爷真糊涂假糊涂还是未知之数。若他有心偏袒,我要揭穿,只会让他恼羞成怒。”夕云道:“大太太这一招过后,大房四房怕要联手,您说怎么办好?”旷媛出了会儿神道:“你把我新做的两身夹衣,湖蓝的那件留下,玫瑰红的那件送给三太太。”夕云会意:“您是要稳住三房?”旷媛道:“这个人东倒西歪,全无主见,妄想保持中立。可惜在这个家里,想要明哲保身,置身事外,也要看看我允不允许。之前她并无作用,我也懒得理她。如今可就由不得她了。这件衣服很可以逼她表态。”夕云笑道:“这倒也好。她胆小怕事,总会掂量掂量到底是谁在当家。那杨幽……”旷媛打断她道:“杨幽本性良善,他是帮四太太,却不是存心得罪我这个二太太。何况他是账房,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夕云你记住,有的人,你下手绝对不能留情;而有的人,就不必太过计较。你把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当成敌人,这些人也只会成为你的敌人。”
三太太曹细细抚着旷媛送的新衣,一面得意于这份难得的荣耀体面,一面也暗叹此后将要受制于人。方才夕云就放了话:“二太太的心意,就看三太太领不领情了。”弦外之音,她自然听得出来。她正低头筹思,下人急步进来,同时外头云板响了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