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国卿每到月底深夜便到山脚槐树下取粮,渐渐被一村民发觉。此事一传开,大庸县便成立了剿匪指挥部,剿匪小组深入各村寨,随着宣传工作不断深入,群众渐渐觉悟起来,出现了防匪防盗的热潮。
搜山、设卡,进行了一年多,仍然无法将覃国卿抓获。
有人传说覃国卿死了,也有人说覃国卿逃出了境外在台湾当了大官。其实覃国卿没有死,也没有逃,他一直潜藏在大庸、永顺、桑植三县交界的群山中。他凭着多年的山林经验和野外生存的能力与剿匪人员在群山峻岭中周旋。
转眼到了1960年冬。
大雪封山,剿匪人员撤出了山林,山下接济切断,山上可食之物全无,覃国卿夫妇俩几乎陷入了绝境。
不巧,这时候田玉莲的肚皮又隆了起来。
在此之前,田玉莲已三次隆起了肚皮,也就是说,覃国卿三次用手掐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开春,田玉莲生下了她的第四胎,又是一个儿子。
当覃国卿从地上托起哇哇啼哭的婴儿的时候,田玉莲没有哀求,没有悲伤,他知道此时他要干什么,有前面三次的经验,她已变得麻木。她双眼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他干的是一件极平常的事情,她已不以为意。
当哇哇啼哭的婴儿被覃国卿那双粗糙的、夺命的手托起时,立即停止了哭泣,打开一双小眼睛安详地、亲和地看着他,覃国卿忽发觉那双朦胧而黑亮的眸子里有一个投影,他清楚那投影便是他自己。覃国卿心一紧,移到小脖子上的手放松了。
小家伙的脚轻轻蹬了两下,显得拙笨而天真。覃国卿双手开始打哆嗦。猛将婴儿的脸贴在自己脸上,动情地一声嚎啕:“我的儿子……”
他跑入丛林中,搂着孩子坐在地上。天刚入黑,他摸进了上河溪村,将婴儿放在田玉莲父母家门口,用力敲了敲门,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覃国卿是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群众气馁了,剿匪人员气馁了。剿匪指挥部领导甚至怀疑,覃国卿是否还生存着。如今正是困难时期,山下都有人饿死,何况是山上缺衣绝粮的土匪。
于是剿匪指挥部下达了命令:
、剿匪人员撤离剿匪地区,回原单位待命行动;
2、给三县下达命令,结合生产和工作,开展探匪、报匪活动,一旦发现,就地围歼,并速告州里和附近社队增援,合歼残匪。
年冬,剿匪指挥部未经宣布就撤离了青安坪地区。
剿匪人员一走,覃国卿松了一口气,经常打扮成山民,出现在上河溪三天一圩的市场上。甚至用采得的山货在集市上换钱,然后购回生活的必需品。
年春,覃国卿在上河溪赶圩被人偶然认了出来,那人当即报告给乡政府,乡政府立即组织民兵盘查,可是已不见了覃国卿的影子。报告人还遭到旁人一顿讥笑:这人神经过敏。 1964年8月下旬。
永顺县车坪公社北湖大队农民陈金友、瞿少东、刘传书等五人,扛着三条鸟铳上村外四里远的竹峪湾打猎。
五人分开两组合围猎物。
瞿少东和刘传书没有鸟铳成为一组,负责驱赶猎物,三位有铳的上山顶守住三面,待猎物被赶到就放铳。
瞿少东和刘传书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刚与大人分开,就与遇上了覃国卿和田玉莲。 两少年被覃国卿用枪押着走了一里多路,覃国卿怕暴露自己的行踪,决定杀人灭口。当到了一个山凹里覃国卿正要下手时,在山顶守候的陈金友不见同伴驱赶猎物,便朝山脚呼唤。 覃国卿误会有民兵追杀来了,慌忙丢下两少年溜进了深山里。
情况很快报上了军分区。
永顺县**局派侦察员赶到了北湖,勘察了现场,并找到了土匪藏身处。那是搭在一个岩槽上的小木棚,棚上树皮盖顶,上面插着树枝和乱藤;不留意走到眼前也难发觉,远看却像一个矮树丛。这里视线开阔,远处村貌一览无余,村里稍有动静,这里便能觉察。
木棚里用石头砌了一个地床,现场遗下一些零碎的物品。
周围包米地和红薯地有被偷过的痕迹,手法很隐蔽,不大片撬窃,容易让人误会是野兽所为。仔细观察,隐隐有人脚印。
侦察员到附近村里调查,百姓纷纷反映:
“开春我回了娘家,两天回来,屋门被撬,别的东西不少,单少了十多斤大米和一罐盐。” “过年时我家杀了一头猪,挂几十斤在屋檐下吹腊肉;一晚,狗叫了一阵,第二早那些腊肉不见了一半。”
据述上情况分析,土匪已在此地住了大半年。根据二少年提供的土匪相貌特征,侦察员敢肯定这两位男女土匪就是失踪多年的覃国卿和田玉莲。
州委根据情况立即召开了三县以及有关部门领导参加的剿匪会议。49名剿匪人员分赶到三县开展工作。
剿匪指挥部再一次成立。
这一对仓惶逃窜土匪,万没想到在那样一个上下岩坎,左右丛林的隐蔽地会遇上人。 他们在黑夜中已走得很久了,浑身疲惫不堪。一会到了一个三叉路口,田玉莲问: “快天亮了,我们去哪里躲藏呢?”
“到罗家包去,那山包上到处都是洞。”覃国卿回答,“当年老子和县府的人闹翻了,他们带一百人来剿我,我带了几个弟兄躲进山洞里,他们拿我没办法。”
罗家包是一个小山包,方圆不到二里,高约百米。山包上杂树成笼,荆棘丛生,乱石满岗。是一处便于观察,易于潜逃的地方。
覃国卿似乎对这里的一切很熟悉,带着田玉莲来到一个三面是岩壁,另一面是岩顶垂吊下来的一大丛棘蓬。他用手轻轻拨开棘蓬,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
“我们在这里栖身吧。”覃国卿道。
山洞内不大,约三米方圆,二米高,由于洞口被棘蓬遮挡着,洞里很昏暗。
安下了窝巢,至少也得住一年半载,覃国卿积极地筹备粮食过冬。在一个月时间里,他潜入附近的罗家、肖家湾、卡子等村,偷窃粮食和衣服,光是背进洞里的红薯已有200多斤。 1964年10月16日,是覃国卿父亲的祭日。在30年前的这一天,共产党砍了他父亲的头。更令他难忘的是,16年前的这一天,他正在给父亲做道场超度亡灵,共军打到了青安坪,摧毁了他雄霸一方的基业。
想到这里,覃国卿眼睛里倏地射出一束仇恨的怒火来。他捏紧拳头,朝洞壁狠狠一击:“娘的,共产党,我誓与你势不两立。”
夜深,他起身从背娄里找出一块腊肉,带着田玉莲走出了洞口,借着惨白的月光,他来到了乱草丛生的父亲坟前。
他将带来的腊肉供上,双脚慢慢跪了下去,向着坟头磕了三个响头,一边切齿地喃喃细语:“爸,你睁开眼睛看看,是共产党将你儿子弄成这样子的,他们要将我赶尽杀绝啊。”他停了停,继续道,“爸,到我翻身的那一天,我会给你重修坟墓,用共产党的人头来祭你老人家。”
完毕,他站起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田妹,你先回去,我到大村搞点东西回来。 田玉莲点点头走了,她知道覃国卿不愿白走这么远的路,顺便带点回去总比专程来搞一趟好。
覃国卿见田玉莲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转身朝大村摸去。他计划在大雪来临之前搞四五百斤红薯包谷之类的粮食入洞,这样就可以挨到明年开春。湘西人家有杀猪吹腊肉的习惯,一般挂在灶屋里和屋檐下,偷起来毫不费力气。
他摸入大村,刚从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取下一件衣服,就被狗发觉。覃国卿慌忙翻过墙头,向村外逃去。
一条狗吠,其他狗便加入,一齐朝向覃国卿扑去。覃国卿慌不择路,一脚踏空,掉进了路边一口粪坑里。
群狗追至前来,不见人影,乱嚎了一阵回了村。
覃国卿从粪坑爬出来,从头到脚满是大粪,不小心还呛咽了一大口。他跳入村外小溪里洗了老半天,爬上岸来浑身仍然臭不可闻。 第二天,大村农民覃自强发觉自己丢了衣服,便想起昨夜的狗叫。他以为是被同村的小偷收走了,便站在村头骂了几句脏语算了数。
其实他根本想不到是被州县重点“剿匪”的覃国卿光顾了他的院子。何止是他,甚至连驻在大村里的剿匪人员也想不到这上头。因为年年剿匪不见匪,所有人的观念都淡薄了。因此,失去了一次发现匪踪的好机会。
覃国卿被狗追咬了一次,惊魂未定,几乎两个来月躺在山洞里不愿下山。
月30日早晨,覃国卿搂着田玉莲正在呼呼熟睡,突然被洞外一阵声响惊醒。
田玉莲几乎同时与他弹身跳起,逃亡生活练就了他们特有的敏锐与机警。
洞口响声越来越大,紧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的咳嗽声。
覃国卿和田玉莲赶紧抓起了枪,将子弹悄悄推上了膛。
一会洞口的棘蓬被打开了,洞外一个青年男子挥舞柴刀在砍棘蓬。
“开枪打死他。”田玉莲将枪口对准了洞外男人的脑袋。
覃国卿按下她的枪口:“不要开枪,他没有发觉我们;他不是来剿我们的,是砍藤条的农民而已。”
“将他吓走吧。”田玉莲松了一口气。
“不行,他回去给民兵报信就麻烦了。”
“怎么办?”
“不要理他,我们在暗处,他发觉不到。”覃国卿说,等了一会又道,“最好等他到了洞口边,捉他到洞里,干了他。”
正说着,洞外男人好奇地探头往里面望。覃国卿伸出双手猛将他扯入了洞里。
那男子被突如其来的一扯吓得魂不附体。他躺在地上,当仰头看清面前一对男女时,张开口半天没法合扰。
“是你,覃国卿……”
“没错,是我。”覃国卿像豺狼盯着猎物,眼睛里闪烁里残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