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于家蒸饺店已经经营上百年了,颇有名气,几代人虽发不了大财,但由于吃苦肯做,家道堪称小康。于慕白从小聪明伶俐,本来也会像他的祖辈和父辈那样成为一个勤快的蒸饺店店主的,但十几年前陆一镇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那年,时任知府老爷破天荒地坐着八抬官轿打陆一镇经过,前面的衙役举着旗牌鸣锣开道,后面的兵丁戟剑如林,威风凛凛,百姓们匍匐在地夹道迎接。官轿停在街心,知府老爷召里正问事,平时不可一世的里正跪倒在轿前,浑身抖个不停,被端坐在轿帘里的知府老爷骂了个狗血喷头!
当时只有七八岁的于慕白挤在人缝里,咬着手指头看着知府老爷一行人走过之后,忽然迸出一句:“我长大了也要做知府老爷!”
人们听了都“哄”一声笑了:人们笑他,想当知府老爷岂不是癞蛤蟆要吃天鹅肉?可是在众人的讥笑声中,却有个读过几天书的老头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小哥有志气,只要头悬梁、锥刺股,读好书,就能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当官做老爷!”
于慕白听了,一双大眼瞪得溜圆,回家后便又哭又闹要读书。爹娘被他缠磨不过,只得拿出省吃俭用攒下的钱为他重金聘请塾师。
于慕白读书果然刻苦,三更灯火五更鸡,是镇上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不曾想光绪三十一年,朝廷取消科举,这犹如晴天霹雳,把于慕白震傻了,十年寒窗,全白费了,连半个秀才也没捞到!他抱头大哭一场后,又“哈哈”狂笑着把一摞摞读过的书全焚烧成灰。
就在这年,他那操劳过度的父母又先后病亡,人们都叹:到底是老于家祖坟上没有冒做官的青烟啊!可于慕白却不死心,他到处打听不通过科举如何做官的门径。
可是打听的结果更使他沮丧:如今做官,不外乎两条路,一是靠后台往上爬;二是花钱买官做,做了官便捞钱,捞足了钱再买更大的官。于家代代白丁,亲戚也都是平头百姓,第一条路自然走不通,而第二条路也不行,家底全让他这些年读书掏空了!没奈何,于慕白只得拾起爹娘扔下的蒸笼,极不情愿地卖起蒸饺来,但他却吃不了做小买卖的那份苦,三天两头关门歇业,眼看于家百年蒸饺店就要倒闭了……
剃发匠说到这儿长叹道:“就是如此,于慕白依旧自命不凡,以读书人自居,平时满口之乎者也,还经常写什么丝(诗)作什么瓷(词),真是个现世宝!要说呐,全怪他读书读浑了脑袋!”
这时陈砚平完全明白了,但不知怎的,他全然没有案件即将水落石出的欣喜,而是心头沉甸甸的。他怎么也没想到,杀人真凶竟是个苦读过诗书的年轻人!
陈砚平和丁秀才来到街东,很快找到了于家蒸饺店,果然见到一个歪戴着元宝帽的年轻人正懒洋洋地做着蒸饺。不用说,他就是于慕白。不一会,蒸饺熟了,于慕白拿起一管竹喇叭,走到店门口“的的的”地吹起来。等他放下喇叭揭起蒸笼时,陈砚平走上前吟道:“的的的,全是书本惹的祸……”
诗没念完,只见于慕白脸色发青,两手一抖,一笼雪白的蒸饺撒落在地!
6。官迷心窍
于慕白被抓进了县衙大堂,没等张三拍拍惊堂木,便一五一十地招了供……
为了尽快弄到钱买个官做,利令智昏,于慕白竟走上了盗窃抢劫的邪路。他常去客来商往的古埠码头行窃。正如陈砚平所推测的一样,那天他在跟踪陈砚平时,误以为那只皮箱中尽是金银珠宝,当即打定了杀人劫财的主意。至于为何要选在青枫渡口杀掉刘贵,是因为他在中午看见酒鬼艄公李阿大喝得大醉,傍晚时分定然酣然入梦!于是,他杀了刘贵又故意留下那把伞,是让李阿大为他背黑锅。当他在河神庙拉开皮箱,发现里面竟全是他最讨厌的书册,不由气恨交加,狠狠踹上几脚。然后他摸出酒灌下肚后,酒兴一来,诗兴大发,写了诗。之后他才拎了皮箱,回到陆一镇。如此,案子才就此了结。
出了正月,一番忙碌,振华学堂终于要开学了。陈砚平邀请丁秀才出席庆典仪式,丁秀才却打起了退堂鼓说:“陈兄,经过于慕白这一案,不知怎的,我觉得读书不一定是好事。你想,若是于慕白不曾读书,何至于走上害人害己的不归路?祸因书起啊!再说了,就算他读书博得了功名,也不过又是一个害民误国的昏官张三拍而已。又比如我,空有一肚皮诗书却只能卖油条,而卖起油条来也卖不过别人,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我真担心教别人读书实是误人子弟呢。”
陈砚平听了哈哈大笑道:“丁兄,你怎么又迂腐起来了!我们办的是新学堂,非以往科举私塾可比。科举读书读的是四书五经,为的是学而优则仕;新学堂读的书大多是科学之道、知世之学,教育学生求真求知,学生们走出学堂便能成为治国人才,怎么是误人子弟呢?”
丁秀才似乎有点明白了,他点头道:“如此说来,我就随你去新学堂教书。”但他又嘀咕了一句,“办新学堂是好事儿,但如果穿新鞋走老路,将来仍搞读书做官那一套,只怕还会出于慕白那样的凶犯。”
陈砚平却信心满满地说:“凡事总不能因噎废食。办起新学堂,中华就有新希望!”说着,他拉了丁秀才,迈开大步,向新学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