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光十二年的一天,福建一段通往泉州府的山路上,行走着一主一仆两个男人。两人走累了,坐在一溪边休息,仆人递给主人一块擦汗的毛巾说:“老爷,你轿不坐马不骑,偏要走路,累得这样何苦呢?”主人看着溪里的几只鸭子笑着说:“关在轿里啥也看不见,骑在马上不过走马观花,哪有走路这样方便体察民情?还有——”
“还有体察‘鸭情’,要不您怎么叫‘鸭知府’呢?”仆人抢过话头说。
“哈哈哈——”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这位既察民情又察“鸭情”的人就是被同僚戏称为“鸭知府”的原湖南永顺府知府袁四贤。袁四贤祖籍四川,自幼家贫,五岁便给同村大户罗员外家放鸭,罗员外的小女儿习完字的纸扔到垃圾池里,他捡这字纸请教附近一秀才,罗员外发现他“偷学”后对他大加赞赏,认为他日后必有大出息,让他在放鸭之余跟罗家子弟一起念书。他后来果然高中进士,罗员外把女儿嫁与他,他从县令做到知府。因为他清正廉洁,不愿拍马钻营,后来,他的同科进士很多都比他高了几品,他却还是个知府,不过从这府换到那府,地理位置一府不如一府。因为他最喜欢吃鸭子,又因为他像鸭子一样被人勒住脖子从这府提到那府,同僚便送他绰号“鸭知府”。
这次,“鸭知府”又被人从永顺府“提”到了泉州府,为体察民情,他和老仆袁仁提前微服赴任,家眷后续前来。
日近西山,两人到了泉州府所属青林县一个小镇,袁仁选好一家客栈,在饭堂吃饭时,袁仁习惯性地问:“你们有什么拿手的鸭菜?”小二说:“对不起客官,十日之内在这附近三镇上恐怕没有哪家饭馆有鸭菜。”
“这是为何?”袁四贤不解地问。小二说:“陈家庄的陈员外买鸭要买十天,他把三镇农家的鸭子全买完,还在各路口把外地进来的鸭也全买完。”袁四贤问:“买这么多鸭,他家要办什么大事请很多客人吗?”小二摇摇头说:“不,他买来鸭每天在家门口当众宰杀,再一把火烧了。”
“烧了?为什么?”袁四贤和袁仁惊得双眼瞪成铜铃望着店小二。店小二四下望望,小声说:“因为百姓议论陈员外宰白鸭,他说宰白鸭就宰白鸭,偏宰给你们看。”袁四贤不由得问:“什么叫‘宰白鸭’?”小二说:“你们外乡人,不懂也罢。”小二显然不愿多说,转身忙去了。
“宰白鸭?”袁四贤听出这里面有名堂,他向旁边的食客打听,人家都敷衍打哈不说实话,这更让他觉得这里头有很深的“水”,他决意要弄个水落石出。
上任后找来师爷的第一个问题,袁四贤便说:“你老实告诉我,什么叫‘宰白鸭’?”张师爷一惊:“大人,这——”袁四贤沉着脸说:“这什么?说实话!”
张师爷这才讲出一个让见多识广的袁四贤也惊出一身冷汗的秘密来。原来,所谓“宰白鸭”,就是有钱、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遇到人命官司时,以重金收买贫寒子弟或无业游民来顶替真凶去认罪伏法。因为这些顶凶者为了钱财而主动去送死的行为就像是因贪食而被人任意玩弄、宰杀的白鸭,故被俗称为“宰白鸭”。
“无辜者冤死,真凶逍遥法外,岂有此理!泉州府上有多少此等案件?”张师爷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袁四贤说:“本府也不为难你,我自己查,要是查出有这种事与你有关,哼!你去吧。”张师爷战战兢兢走了。袁四贤立即调出三年以来的案卷进行复查。
半月后,一起案例引起了袁四贤的怀疑。这是一起因奸凶杀案。青林县瓦林村十八岁男子杜同与同村妇人周氏通奸,奸情被周氏丈夫罗铁柱察觉后,杜同先下手为强,寻机在一树林里用铁镐将罗铁柱砸死。杜同对所犯事实供认不讳,现押青林县死牢。案件报泉州府复审后将上报刑部等待秋后问宰。此案人证物证确凿,犯人供词明晰清楚,看上去案件审理得很完美,可正因为它太完美,才让袁四贤看出了一些细节上的破绽。案卷中对杜同的描述是“自幼多病,身体瘦弱,因父母溺爱而游手好闲染上好色恶习”。对罗铁柱的描述是“老实憨厚,以打铁为生”。袁四贤想,打铁的天天抡锤,身体一定硬棒,在一对一的情势下,怎么会轻易被一个瘦弱的病夫砸死呢?
第二天一早,他便派人带着公文前往青林县提押杜同前来知府衙门复审。
见到杜同,袁四贤更加确定自己的怀疑。这人看上去就是个病秧子,似乎风都能把他吹倒。袁四贤询问他案情时,他对答如流,跟供词几乎无二。又找来一把铁镐,叫他在地里挖一垄地,看他使铁镐的情形和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的模样,袁四贤已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