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万边听边落泪,心中气愤难平,这可恶的游方郎中,你自己享尽天伦,却让我们骨肉分离一十八年。
李继业看出他的心思,伤感地道:“养父一生未婚,他待我如亲生儿子一样,虽说当初是他的错,可我……我心里其实已经原谅了他。”
李春万不由慨然长叹,儿子如此重情重义,不正是自己所盼望的吗?好在今天骨肉重聚,他心中对那游方郎中的恨就淡了几分。当即抖擞起精神,对儿子说:“继业,你这次回来,我李家的事业终于后继有人了。”话说到这儿,又哽咽起来,“走,快进去给你母亲上柱香。你母亲若在世,看到你回来,不知该多高兴呢。”夫人自儿子丢失后,心中郁郁寡欢,终究积郁成疾,一病不起,十年前就去世了。
两天后,李春万迫不及待地开始传授儿子医术。
不过,李春万为人精细,毕竟一别十八年,单凭长相和儿子的一番话还不足以确认二人的父子关系。他在把祖传秘方传授给儿子之前,按照中医的认亲方法,搞了一个滴血认亲。
所谓滴血认亲,就是取一碗清水,两人各滴一滴血里面。当两滴血互不相容时,说明二人并无血缘关系。而当两滴血抱成一团不分你我时,则是亲人无疑。所以,当李春万看到碗中的两滴血融合在一起,亲密无间,恰似一滴血时,心中再无怀疑:这是自己的骨肉无疑。
由于李继业的养父也是一个郎中,他自小耳濡目染,对中医中药已有基础,学起来毫不费力,接受很快。用一年功夫,他就学会了接骨的手法。第二年,就开始学活骨断续膏的配制。先学配药,再学熬制。这两项极为复杂、精细,所谓差之毫厘、缪以千里,马虎不得。李继业很用功,学起来废寝忘食,恨不能一夜之间就学会。李春万却不急,怕他贪多嚼不烂,一项内容领悟透彻了才肯教下一项。他见儿子着急,暗暗好笑:若是那么容易就学会,那还叫绝技吗?再说,时间长着呢,慢慢学。
不说父子二人在家研究医学。这两年间,时局动荡,国内战乱不断,日本人也咄咄逼人,不断寻衅滋事,挑起事端,战事一触即发。登州地处沿海,已提前闻到了硝烟的气味。这年五月,为避战乱,在登州的日本商人大多已启程回国。铃木喜也停了生意,在回国之前,他赶到慈仁堂与李春万话别。两人依依不舍,铃木喜力邀李春万暂往日本避难,李春万苦笑道:“我风烛残年,生死已不足道,何况愈是战乱,愈需医家救死扶伤,造福百姓。”
铃木喜感动不已,一个平头百姓,有此胸襟,着实令人佩服。他看一眼继业,道:“我可以把令郎带到日本,一来避开战乱,二来可以趁此机会学习西医,将来也可光大祖传医术。”
李继业却父子情重,连连摆手,道:“我跟父亲在一起,决不独自离开。”
铃木喜又是一番感动,他嘱咐道:“若国内太乱,你们可去日本找我。”告辞而去。
大和医术馆的佐藤没有撤走,他每天出出进进,异常繁忙。两年前,在得知李春万失踪的儿子回来后,他大概自知无望得到李家的秘方了,就再也没有上门打搅李春万。李家父子得以安心教授学习。
三 父子反目
这年七月,卢沟桥事变,中日战争全面爆发。
十月,日军进攻登州,守城的国民党部队不战而逃,由登州的热血男儿组成的抗日义勇军浴血抵抗了三天,终因寡不敌众,最后全军覆没。登州随即沦陷。
日寇占领登州后,大和医术馆的佐藤浩二摇身一变,成了日军的军医。原来他本来就是日本间谍,这些年他在登州以开医馆做幌子,大肆收集中方的军政情报。日军攻打登州,他的情报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日军进驻登州后,一段时间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过,慈仁堂一直平平安安,并不是日本人慈悲为怀,而是因为李春万的老朋友铃木喜的孙子铃木一郎,恰好也在军中服役。铃木一郎高中毕业后,被强征入伍,被迫参加了侵华战争,成为登州驻军中的一员。正是由于他明里暗里的关照,慈仁堂才得免劫难。
铃木一郎经常到慈仁堂来看望李春万。李继业对日本人很恐惧,看到他来便早早躲出去。只有一次,他没来得及躲,见到铃木一郎进来后,才赶紧低下头往外走。铃木一郎从没见过他,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依稀觉着这个穿中式马褂的人有几分眼熟,等他出去后,就问李大夫:“李大夫,这人是谁?”
李春万高兴地告诉他:“是我的儿子,失踪多年后又回来了。”
铃木一郎一听,也为他感到高兴,道:“他跟你是长得挺像的,不过,怪了,令郎很像我在日本学习汉语时的一个同学,刚才我还以为是他呢。”
李春万闻听一怔,心里忽悠一下,漫不经心地问:“是吗?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铃木一郎想了一下,道:“好像是叫俊男,对,佐藤俊男,嘿,两人真是太像了。”
半年后,李继业终于掌握了“活骨断续膏”的熬制工艺。
这天,天未黑,慈仁堂就早早关门打烊。后院的配药间里,炉火正旺,在父亲李春万的注视下,李继业亲手配好九九八十一味中药,然后亲手下锅,亲自掌握火候。其间,啥药啥时入锅,灶下变啥火候,是用硬火还是软火、温火还是柔火,丝毫不用父亲指点,自己头头是道,纹丝不乱。李春万边看边暗暗点头。历经整整一夜,到第二天晨鸡报晓时,李继业终于熬出了自己的第一锅“活骨断续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