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八月十六。晚上,媳妇先让周泽搬来十张桌子,十张板凳,整整齐齐放在庭院,然后收拾床铺打发周泽睡下,临出屋前,媳妇说:“夫君能借古琴一用吗?”
周泽调笑着说:“琴是我的,我是你的,连我都被你借去了,何况一琴乎?”
媳妇也玩笑地说:“既然琴是你的,说说它有何珍贵之处?”
周泽还真被问懵了。自那日兄长从远方把古琴买来,周泽是朝夕相伴从不离身,只知这琴音好料好,再有什么珍贵之处他还真是未曾觉察。
媳妇说:“这琴有三种调法。正调琴音可传三里五村,反调可传千里之外。
正反互调,上可传天庭,下可入地府。”
周泽不信,问道:“这琴朝夕由我携带,你怎么知道这些详情?”
媳妇说:“这个嘛,以后再告诉你。三更将到,我得赶快赶活儿了。”
媳妇出屋后,不大会儿就传来阵阵琴声。周泽心里纳闷儿,说是做针线活儿,怎么又弹上琴了?忍不住下床扒着门缝悄悄向外偷看。那琴声弹着弹着,突然变得又细又尖,就像是直往地下扎。琴音这么一变,怪事出现了:只见十张桌子周围滴溜溜刮起了十个旋风。看不见人,可是却在旋风中有叽叽呱呱女子的说笑声,刀子剪子都自己动了起来。十个旋风一直刮到鸡鸣五鼓才停了下来。三媳妇笑着把做好的针线活儿抱到屋里。周泽原本知道自己的妻子来历不明,因此并未大惊小怪,对谁也不提这档子事。
一日,堂妹子正在笨手笨脚地杀鸡,弄得鸡血四处乱溅,恰巧周泽媳妇腆着大肚子路过到厨房去,一下子被吓着了,只觉得天眩地转立刻要瘫倒,她拼命挣扎着……再说堂妹子收拾完了,一抬头猛见前面一个白惨惨女人的脸,就像打闪一样一会儿有了,一会儿没了,仔细一看是三嫂子。“妈呀!”三嫂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吓得她撒腿就跑了回去。
三媳妇好不容易定住身形,知道已经露馅,回到屋里对周泽说:“咱们夫妻缘分已尽,该分手了。”
周泽急得抱住媳妇不撒手,哭着说:“我们是恩爱夫妻呀,你怎么忍心分开!”
媳妇也哭着说:“不是为妻心硬,想你周家乃是村中首户,家中出了这等事,势必要受人耻笑,将来还怎么创业呀!虽然你对我的来历从未问过,你我夫妻一场,临分手了我不能再让你糊涂。实话说吧,我本是黄家庄黄员外的女儿,已死去三年。那一日听周郎用我家的古琴弹奏,觉得很奇怪,所以夜间去访。本来是想把我家传世的古琴收回,不料一见公子琴弹得那么好,又不忍心取走。小女子自幼就与这把古琴相伴,爱如生命,不想一日夜间家中失盗,古琴也随之丢去。我因思念成疾,患疾而死。与公子婚配,一是爱慕你人好心好,二是这张琴把我们连在了一起。”
周泽这时已成了泪人,哭着说:“是鬼我不怕,是怪我不嫌,只盼夫妻恩爱到百年。”
媳妇说:“夫君既是情意难舍,以后自会有团聚之日。为妻有几句话嘱咐,千万记住:今日夜间我就火化而去,大火烧过后,灰里有个肉蛋,取回切开里面就是你我的娇儿。生儿可取名琴缘,生女就叫缘琴。衣箱里有避腐珠一颗,交给孩子,以便日后相认。这把
大火冲天而起,一股青烟“腾”地从火光中蹿出,一直向南方飘去。
周府上下自从听了堂妹说大白天遇到鬼,天一黑全都关门闭户躲在房中,所以这场火直到柴火垛烧得溜干净才自动熄灭。
周泽等到火场无人时,从灰中把肉蛋扒出,回到房中用刀一切,里面是个男孩,取名叫琴缘。周泽看儿思妻,后来的日子里把心血都倾注在抚养儿子身上。
琴缘聪明伶俐,自幼读书,长到十八岁时进京科考,一举夺魁中了状元。
回家探亲祭祖时,按着爹爹嘱咐来到黄家庄,住进了黄家店。饭后他找来店小二,问某年某月是否有个公子曾经在这儿住过。
那个店小二此时已是胡子一把的小老头儿了,回答道:“是有这么回事,就住在西跨院。”琴缘说:“带我去看!”
小二领着琴缘来到周泽住过的屋里。院子依然荒草满地,对面屋的门仍是紧紧锁着。琴缘问:“为何上锁?”小二说:“我也不大清楚,过去听账
琴缘牢记爸爸的嘱咐:一定要找到生身之母。一听里面有停尸的棺材,哪肯放过,命小二打开房门,启开棺盖。只见棺内躺着一个相貌十分美丽的女人,那女人胸前挂着一颗发光的珠子,和爸爸给自己的那颗一模一样。知道这就是母亲了,忍不住扑上前抱头大哭起来。次日,琴缘派人飞马传书,把周泽从千里之外的周家庄接了来。
周泽一见妻子的面就哭得死去活来。哭着哭着猛地想起妻子火化前曾说过“将来要团聚全仗古琴了”,连忙打开琴套,按着妻子说过的方法,把琴正调一遍,反调两遍,静静心,然后选择一支夫妻原先共同喜欢的曲子弹了起来。
那琴音果然变得又尖又细,仿佛是射出的千丝万线钻进女尸。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曲子弹完了。妙呀,奇迹真出现了,先是女尸的眼睛睁开了!随后胳膊腿也动了。不大一会儿,人忽忽悠悠坐起来。夫妻、母子又是一场抱头大哭。这一对由琴生爱、死而复生的夫妻姻缘终于有了美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