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水月惨笑:“朝廷此时知道了也会装聋作哑,等着看图将军的战况。如果图将军大胜,朝廷可以增加和洋人谈判的筹码;如果图将军打败,朝廷可以推说自己不知道,只牺牲图将军就行。现在只能祈祷图将军获胜,否则王大来也完了。”
四、鬼头刀
图将军和当地义军配合,第一仗打败了洋人。但朝廷在主和派大臣的把持下,不肯增援,继续观望。面对源源不断的敌人,图将军的部队消耗殆尽,最终他横剑自刎。
朝廷宣称图将军擅自开战,与朝廷无关。为表议和诚意,严惩相关人员。王大来被抓,三日后问斩。但王记的那么多伙计,居然一个没抓到。朝廷下令全城搜捕。
陈天青正和陈水月商量探望王大来的事,家人领进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陈天青认出此人正是王天顺的大徒弟梁云,赶紧让人给他弄饭吃。梁云说:“刀一磨完,东家就给我们每人发了三十两银子,让我们赶紧离开京城。如果三个月后他派人去找,就回来,如果没人找,就说明他死了,大家自谋生路吧。大家都走了,我行动慢了,被堵在城里,这才扮成要饭的,东躲西藏。”
陈天青惊讶地说:“三十两?这笔买卖一共也就能挣一千两,你们王记三十多个人,他把挣的钱都给你们了!”梁云惊讶地说:“陈公子不知道?我们东家一分钱都没收,他让图将军把那些钱留作军饷了。每人三十两银子是他的全部家产,他连自己住的房子都卖了,只有师傅祖传的磨刀石,他让我带在身上,如果他死了就交给您。”
陈天青胸口发闷,半天才透过气来,眼泪哗哗往下流。梁云说:“东家让我告诉您,他和您不一样,他光棍一根,您一家老小。他还说,他学不成磨刀,您得把刀王的手艺传下去。”
陈水月缓缓放下拐杖:“青儿,去打听一下,这次出红差的人是谁。王大来排在第几个?”陈天青愣了:“爹,问这干什么?”陈水月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罪犯斩首都是用朝廷专养的刽子手,由于经费不足,原本一个犯人一个刽子手,现在变成一个刽子手通杀。陈天青一打听,这次要斩首的一共是四个人,王大来排在第二个。
陈天青拿钱去疏通,要求把王大来排在第四个。犯人第几个砍头并无章法,是以天牢呈报的名单为准。收了钱,天牢管事的将顺序调整了一下,王大来排到了第四。此次出红差的刽子手是有名的“一刀斩”刘鬼头。他的鬼头刀好,砍头功夫也利索,由此得名。
刘鬼头的鬼头刀原本都是在王记磨,现在王记没了,自然要到陈记来磨。陈天青好酒好菜地招待,说这把刀要留下一晚好好磨,免得王大来受罪。刘鬼头也挺感慨:“王老板是个好人,我跟他也颇有交情。不过我是吃这碗饭的,刀下留情是不可能的。故意放犯人活命,我也得满门抄斩。你们就把刀磨快,让他别受罪,也就算尽心了。”
当天晚上,鬼头刀留在了陈记。陈水月翻来覆去足足看了一个时辰,然后缓缓卷起袖子:“把我的磨刀石拿出来。”陈天青小声说:“爹,还是我来吧……”陈水月脸一沉:“你功夫不到家,这是一点也不能差的活,拿过来!”
五、刀王之王
陈水月一动手,陈天青就知道自己确实还差火候。陈水月磨完三道石之后,并没有用山心石去打磨,而是整套又磨了一遍。这一遍要慢得多,陈天青知道这是用阴劲,可他从没见父亲这样磨过刀。陈水月两臂青筋暴起,肌肉突突直跳,脑袋上的热气腾腾而起。磨完这一遍后,他终于拿起了山心石,自家的一块和王家的一块,他用两块山心石夹住鬼头刀的刀身,动作飞快,陈天青看得头晕目眩。
天蒙蒙亮时,陈水月终于停手了。他含了一口酒,喷在鬼头刀上。此时鬼头刀不但看起来锋利无比,而且亮得耀眼。陈水月满意地笑了笑,刚要说话,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陈天青赶紧把他扶到卧室,让人煎药。然后陈天青让伙计去请刘鬼头,让他来拿刀。
刘鬼头一进后堂,陈天青倒地就拜。刘鬼头赶紧扶起来:“陈老板,你这是干什么?我说过了,我没法救王大来。”陈天青说:“刘大哥,实不相瞒,为了救王大来,我和父亲费尽心机,最后这一环要您帮忙。您放心,绝不会让您为难。这刀是我父亲磨的,看上去锋利无比,但刀口只能砍三个人。砍到第四个人时,刀刃必卷,刀身也会弯,王大来可能受伤,但绝不致死。毁了您的宝刀,我父子也是不得已,这有白银千两奉上,请您千万答应。”
刘鬼头愣了半响:“大清确实有一刀之罪的律条,可这刀怎么看上去也不像能断的刀啊。我可说好了,我到时可不敢不用劲,否则肯定让人看出来。”陈天青说:“您请放心,您平时怎么砍,就怎么砍!”刘鬼头说:“既然这样,你根本不用求我啊,别让我知道不就行了?”陈天青说:“不行。这刀是家父精心磨制的,他告诉我,万一您不知情,回家拿什么东西试刀就完了,就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坏了,那样王大来还是难逃一死。”刘鬼头看看银子,看看陈天青,一咬牙:“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干了。可有一条,我不信这刀真会卷刃弯身,砍死了他不关我事。”陈天青把银票塞给他:“当然。”刘鬼头想了想说:“既然令尊如此神乎其技,何不干脆直接把刀磨坏,把王大来排在第一位呢?”陈天青说:“我也这么想过,可是不行。家父说,刀直接磨坏就看出来了,到时第一个人都没砍死,监斩官肯定让你换刀重砍。实话说,四个人刚好,如果是三个人,这刀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看起来这么锋利了。”
行刑的日子到了,老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拥向刑场,等着看斩首。陈天青整理衣装,正准备出门,刘鬼头忽然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嘴里喊着:“陈老板,不好了!”
陈天青一惊:“出什么事了?”刘鬼头气喘吁吁地说:“刚才我听管天牢的人说,有个家伙害怕砍头,昨天半夜咬舌自尽了。今天斩首的,只剩下三个人了!”陈天青两腿一软,跌坐进椅子里。刘鬼头说:“我一会儿就得上刑场了,冒险赶来是问问你,看有什么办法补救没有。”陈天青说:“我得问问家父,看是不是能用刀先砍点什么折损一下锋刃。”
“没有正好的东西。”陈天青回头一看,卧病在床的陈水月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他赶紧过去扶住:“父亲,是不是可以用这刀砍猪肉或猪骨头……”陈水月摇摇头:“猪肉和骨头与人的脖子相差很大,如果慢慢研究,也许能找出合适的对比尺寸。可现在没有时间了。”刘鬼头说:“二位已经仁至义尽了,这是天意。我得马上回去了,否则要出乱子了。”
陈水月缓缓地说:“刘贤侄慢走,虽然时间不够,办法还是有的。”刘鬼头惊讶地说:“还有什么办法?”陈水月站起来:“先砍一个人的头。”
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刘鬼头颤抖着说:“老先生,您是开玩笑吧。”陈天青把心一横:“爹说得对,只有这个办法了,刘大哥,您动手吧,我从心里感谢您!”陈水月摇摇头:“不,你不能死。你是刀王,你还年轻,有老婆孩子。刘贤侄,动手吧。”陈天青大喊:“不行,爹,不行啊!”陈水月一顿拐杖:“畜生,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其实,为了磨这把刀,我伤了五脏六腑,本来也活不多久了,这条命能换回王家一条根,很值了。”
陈天青哽咽着不敢说话了,刘鬼头颤抖着举起手:“老先生,不愧是咱北京城的刀王!”
六、尾声
刘鬼头提着鬼头刀来到刑场上,等了半天的人们喧哗起来。鬼头刀迎着正午的太阳,闪着雪亮的冷光。监斩官看了看时辰,扔下判令:“斩!”
刘鬼头左手提起第一个犯人的辫子,右手一挥,一道白光,人头落地,干脆利落。人们高喊:“好刀!”刘鬼头提起第二个犯人的辫子,又是一挥,仍旧干脆利落,人群又是一阵喝彩。刘鬼头浑身都是冷汗:这刀如此锋利,怎么也看不出要卷刃的样子来啊。
他不敢有片刻迟疑,大步走到王大来身边。台下人们不叫好了,百姓心里很清楚,这个人和前两个犯人不同,他是为了支持图将军打洋人才受刑的。人群里嗡嗡:“好汉子!”
刘鬼头提起王大来的辫子,右手高高举起,心一横,一刀斩落!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然后猛然爆发了一阵欢呼!原本锋利无比的鬼头刀,刀刃竟然卷起老高,刀身因为吃力过猛,竟然都弯曲了。而王大来除了脖子上破皮流血之外,连大血管都没伤到,骨头也好好的。
刘鬼头满脸愕然,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被震惊了。监斩官也惊呆了,他心里暗想:“天意啊!”满场的老百姓高声呼喊:“一刀之罪!一刀之罪!”监斩官顺水推舟:“案犯王大来,罪名通匪,本应处斩,因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刀未死,按律免死,流放辽东苦寒之地。”下面百姓又是一阵欢呼。
多年之后的民国,一家陈王记磨刀铺开张了,凡是来拜师的学徒,都要同时跪拜两个老人的画像。人们好奇,为什么老板明明姓王,铺子却叫陈王记,王老板总是郑重地说:“陈王两家都出过一代刀王,但陈家的,才是刀王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