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爵坐在披了熊皮的槲木椅子上。炉子里的火烧得很旺,可是他觉得每根老骨头都是透心凉。
“是我走的时候了,”他伤心地想,“我要永远离开”
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一个小窗口。周围是漂亮的大树,从半开半掩的门口飘来璎格柏烟的香味,那儿正在熏肉。不远的地方,人们盖了许多新房子。穿厚亚麻布衬衫的人在抬木材。再远一点的地方,孩子们在奔跑,一边高兴地叫嚷着。
“这片土地需要个英明的统治者。”他悄声说。
他自己努力做到公正统治。他经常不羞于去向自己的夫人讨主意,因为那女人很聪明。她常给丈夫出主意,用自己的善良扶持丈夫。可惜她走得太早了太早了。那就让儿子娶一个跟她一样的儿媳吧。可是如今到哪里去我这样的女人?
夕阳西下了。窗外有个什么东西在昏暗中啪啪响。公爵从敞开的门口朝外一看,吃惊不小。在最近的一棵树枝上蹲着一只巨大的雄鹰。雄鹰是他最喜爱的鸟,因为这种鸟保护原始森林,因为这种鸟具有特别高尚的天性和帝王的威严。雄鹰是从哪儿来的呢?
雄鹰却开口说话了:“公爵,你不要为这片土地的命运担心。你把年轻的多布罗米尔派出去,让他满世界去寻找,给自己找一个善良、聪明,高尚的妻子。”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是这一个还是那一个跟他有缘份呢?”
“根据手呀,根据手辨认。哪一双手最美,那姑娘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妻子。他必须亲自从遇见到的许多女人的手中辨认出那双手来。到那时,你对他的命运和这片土地的命运就可放心了”昏暗笼罩了树木。当老公爵明白过来的时候,雄鹰已经不见了。它果真在这儿呆过?莫不是什么魔法幻影
公爵陷入了沉思“最美的手,”是呀,他听得很清楚。他的夫人多布罗赫娜是不是有过一双漂亮的手呢?她很聪明,善良,而她那双手是勤劳的,不是织就是纺是不是最美的呢?他无法作出回答。
早上他把儿子叫到跟前。久久望着年轻人。他身材魁梧,额头高,眼睛明亮而善良,看人时注意力非常集中。他站在父亲面前,等待他的训示。老公爵说:“儿子,我的生命快到尽头了。我期望,你能用强壮而又公正的臂膀来接受对这片土地的统治。在此之前,我渴望,你能给我找到一个儿媳妇。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跟你和这个国家相匹配的姑娘做妻子。希望她将来能给你出好主意,成为能跟你同甘共苦的朋友。”
“父亲,”年轻人刚开口,老公爵就打断了他的话。
“你到世界上去找吧,找一个像你母亲那样的人。有一个条件:她必须有一双最美的手。你明白吗?”
年轻的多布罗米尔一声不吭。他望着父亲,不明白那古怪的条件的含义。他从来没有违抗过父亲的意志。父亲一生执政英明而又公正,在需要的时候,他英勇地抵抗过敌人。打猎的时候也是勇猛过人。
老公爵接着说:“我给你一个手镯。瞧,这扭在一起的槲树叶子闪闪发光,多么漂亮!它是件古物,还是你母亲的奶奶从梅什科大公夫人多布拉瓦那儿得到的礼品。你的母亲戴过。让它将来也戴在你的妻子的手上为她增添秀色吧。但你得记住,必须是最美的手。这关系到你的命运,最美的”
少公爵跪在父亲的膝前。老人抱住了他的头。
第二天,年轻的多布罗米尔就出了远门。他骑着快马,披挂与公爵继承人身份相称的甲胄。他走过森林、田野的大路,穿过茂密的原始森林,遇见过熊和猞猁。他在篝火旁过夜,听着古老槲树的喧哗。他碰见过远道而来的商队的大车行列。他经过了无数村落和城堡。好客的大门不止一次地向他敞开过,不止一次目睹过美丽的姑娘,看过她们的手。有的光滑、洁白,没有接触过任何艰苦的劳动,有的黝黑强壮,能毫不费力地搭箭拉弓。有一次,他遇见一个脸蛋标致的姑娘,在弹诗琴。纤细的手指拨动琴弦。对这双小手他想了一夜,但难道是最美的吗?父亲说的美,恐怕不是外表的美,而是有更深的含义
他能找到自己日夜寻找的东西吗?
现在他正穿过原始密林。他已是筋疲力竭。突然,幽暗的大森林豁然开朗,他看见了一个村落。他到村边第一个茅舍前下马,推开破旧的吱吱响的柴门,走进了昏暗的房间。小窗旁坐着个姑娘,火红色的头发,宛如松鼠的大尾巴,披散在她的双肩。她的双膝上放着一块灰色的布,布上绣的是一朵鲜红的罂粟花。坐在她身边的黑发姑娘已用金线把太阳似的琥珀片缀到布上。两个姑娘同时跳了起来,惊诧地望着英俊的骑士。他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突然到了这里?多布罗米尔向美丽的姑娘们问好。
“就你俩住在这里?”
红头发的姑娘笑了。
“啊,不,先生,是同妈妈和三妹住在一起。”
“请允许我在这儿休息一下。我远道而来,累了。”
大姑娘给他在凳子上铺了条干净毛巾。他注意到,她的手又白又嫩,看不见农村妇女沉重劳动的痕迹。另一个有一双太阳晒黑了的漂亮的手。
“我很想向二位的母亲问安,认识你们的三妹。”
黑发姑娘朝窗外瞥了一眼。
“太阳下山了,她们马上就会回来。她们一早就到地里拔麻去了。今年麻长得很好。”
“你们不帮忙?”他问。
“麻里飞廉太多了,这野草多刺,我们的手不习惯。我喜欢纺织,喜欢织花市,可剥麻活儿太重,粗糙的手不能拿绣架。”红头发的姑娘说,“我们最小的妹妹米乌卡代替我们帮助妈妈干这种苦活儿。我们的妈妈是个好人,她很爱我们,愿意代我们去干这种苦活儿,可是米乌卡不让她一人干。啊,您瞧,她们已经从地里回来了。
茅舍的门吱喽一声开了,进来一个老妇人,温和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她身后跟着个姑娘,身材颀长,像亚麻一样的浅色的发辫,她手上抱着一捆麻,蔚蓝色的眼睛愉快地笑着。母亲看到了客人。向他问好,按照农村妇女的习惯低低地行了个屈膝礼。姑娘看见陌生的骑士,羞赧地站在一边。
“欢迎您,客人!”老妇人说,“我马上就点燃灶里的火,给您送新鲜的牛奶来。”
“我去,妈妈,我去拿!你累了,而我有一双年轻人的手。”她去了,消失在昏暗的走廊。母亲把亚麻台布铺在槲木桌子上,姑娘们从架子上取下盘子、罐子、木勺子,摆在台布上。母亲端出在枫树叶上烤的香喷喷的面包。最小的姑娘的发辫像阳光一样照亮了昏暗的走廊。她手上小心地端着一个装满牛奶的大罐子。多布罗米尔看了看她的手。她那双手又小又黑,盖满了被飞廉刺过的伤痕,有的地方还被麻秆戳出了血,她一整天都在剥麻。夕阳给泥罐和姑娘的双手镀上了一层金色,那时,多布罗米尔感到他的心在砰砰跳,似乎要跳出胸口。在这一奇异的瞬间他明白了一切。他明白了,此刻他肯定明白了,他父亲想的是什么。这就是那双最美的手,这双手不害怕劳动,这双手乐于帮助母亲,手既然是美的,那么姑娘的心也应该是美的。年轻的多布罗米尔站起来,向姑娘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当她把牛奶罐子放在了桌子上,就拉起她的手,把那古老的手镯--自己家族的传家宝戴到了她的腕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