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昊不由失笑,没有再说什么,探指搭上她的脉门,略一偏首沉吟:“总算身体底子还不错,再喝上几剂调理个三五日也便差不多了。”
“噢……”宋小花心不在焉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那他呢?”
“比较麻烦。”
一惊,翻手抓住他的小臂:“什么意思?!”
凝目看着她满脸的紧张,眼角的线条骤然拉长:“若无救,你当如何?”
“无……无救?怎么会呢?不就是胃病发作?怎么可能那么严重?你不是很厉害的吗?你如果救不了那就快去请别的大夫来看啊!还傻呆在这里干嘛,快走!”
微微一使力,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的宋小花顿住,侧仰的脸在旭日下越显魅惑,下弯的眉梢照旧带着笑,然而那琥珀色眸子里却仿若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君既无意我便休’,你,反悔了么?”
宋小花一呆,慢慢重新坐下:“对,我反悔了。他就算对我无意,我也不会罢休。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这一生,就是要一起走,这一世,就是要相携相扶不离不弃!我已经失去了两次亲情,这一次,我绝不会轻言放手,他是我的至亲之人,也是我的,至爱。至于他对我……”轻轻一哼:“总会爱上的,我就不信搞不定他!”
“弱水三千,你当真只取这一瓢饮?”
“林子虽大,我就只吊死在这一棵歪脖树上。”宋小花摸摸鼻子,干笑着嘀咕:“好像惨了点儿……我现在的智商怕是能有负两百。”
元昊垂了眼睑,复又抬起:“刚才逗你玩的,他没什么大碍,好生养一段时日便可。估计过一会儿就该醒了,去看看他吧,在东厢房。”
“真哒?我就知道你的本事最大了!”宋小花笑逐颜开跳起来就跑,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一下,转身面对正含笑看着自己的元昊露出上下八颗小米牙:“谢谢你,有你在,真好!”
元昊,对不起。你这样陪着我帮着我,而我,却什么都还不了……
天空,有一只苍鹰在盘旋。手里的信笺被撕成了纸屑,随风飘出院落,四下散开。
同辽国的联姻已定,与回鹘的战事将起,他,是时候该离开了。
本想带着她一起走,但,她竟情深若斯,无怨,不悔。
那个人,当得起她的这份深情吧……
诊治时,发现那人的胃部先有之前数年的亏耗,又有这段时间的损伤,乃至于大量出血,已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刺激,换而言之,从今往后,必须要三餐定时冷热有度且诸多忌口方可,否则,一旦复发,则大凶。再换而言之,今后他必不能再上疆场。
心中不免觉得有些遗憾,如此一来,想和他真刀真枪一较高下的愿望定然要落空了。
而他却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淡淡言道:“陆某一介书生,本就不当领兵沙场,此次纯属事出突然且情况紧急,这才硬着头皮披挂上阵。我大宋多的是精通兵法熟知战阵的英武之辈,定能将敌拒于国门之外。至于陆某,虽不能亲手杀敌报国,但让前方将士专心抗敌无后顾之忧,还是做得到的。元兄想必明了,倘有战事,后方的较量亦关成败!……
况且,让内人担心这一次已然足够,何忍让她时时尝这样的苦楚?陆某亏欠内人良多,无以偿还,惟愿她将来的日子能够快乐安心罢了。陆某也相信,对她的亏欠到此为止,日后,必不再负她分毫!”
一番话,坦荡得让他甚至有些嫉妒。那一刻,他的确生了在方子里加上一味毒药的想法……
罢罢罢,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做那横插的第三人?他已然尝到了求之而不可得是何种滋味,又怎忍心让她也步了后尘?
陆子期是个言出必行之人,是个重情重义之辈,既然确定了心意就定不会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而她……
跟着陆子期,跟着自己深爱的男人,会幸福吧?……
会的,会的……
该放下了,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元筒子在对小花筒子的感情问题上真是个大大的茶几~
8过,我认为这才是一个爷们该有的态度,既然小花已经说的那么清楚明白了,就要拿得起放得下,不勉强不死缠烂打,该放手时就放手潇潇洒洒满街走……
另:话说,胃出血严重的话是会吐血的吧?我记得中学时候有个男生胃出血就华丽丽滴喷血鸟~
如果记忆出现偏差,那就当做小陆筒子的胃病比较彪悍吧,事实上,我认为这倒霉孩子的病也的确挺彪悍~几乎从来不生病的某妖怪飘过……
又另:公元1028年,李元昊跟回鹘打了一仗,所以,这个故事发生在北宋建国六十七年到六十八年之间~
历史盲妖再度飘过~
第四十八章 >
二十五天了,终于可以这样近距离的安静的好好看一看他。
紧闭的眼帘盖去了黑亮双眸中的摄人神采,惨白的面容只剩了憔悴疲惫,干涸的唇上布满细细的裂痕,蹙起的长眉让眉心的那道印记仿若刀刻一般,永难消去。
忍不住抬手沿着那瘦削嶙峋的轮廓虚虚描摹,最后抚上了额间鬓角,滚烫的肌肤,冰凉的冷汗。
忙起身从一旁的水盆里拧出布巾,轻轻擦拭,覆在额上。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眉头一皱一松,眼睫轻颤,缓缓掀开。略有些散乱的视线在捕捉到眼前的身影时,一凝一亮。
暗吸一口气,积攒了气力,从被中伸出手将那凉凉的柔软包在掌心:“遥遥,我答应过你,就永远不会放开。”声音很哑很轻很低很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然。
一句话,将宋小花所有的委屈害怕恼怒彷徨伤心难过全勾了出来,负气冷哼:“说的好听!”
陆子期微微苦笑着挣扎坐起:“我去州府见的人,是大哥陆子恒,也就是你的大伯。”
“……啊?”注意力再次被成功转移。
“因为这次的行程很紧,所以就没有安排与你的相见。本打算回来后再将详情告诉你,没料到……”
“你……你还有哥哥?”
“对啊,怎么你不知道么?”
“……一时没想起来。”
宋小花默默地低下头,选择了闭嘴。成亲之前,双方必然将家中的情况互相报备,只可惜,她这个‘冒牌货’对此却是一无所知。之前单凭着旁人的一言半句就想当然断定陆子期是个没爹没娘没兄弟没姐妹的孤儿,现在看来,貌似YY错了……
陆子期则不疑有它,继续言道:“正是因为有他在,我才能拿到调兵的手令。宋辽两国太平多年,边境驻军越来越惰于训练乃至于松散不堪。此地知县与总兵俱是懦弱无能之辈,贪生怕死只图保住乌纱,面对来犯辽人除了紧闭城门之外便是第一时间虚报战情妄图冒领战功,而无视百姓在铁蹄屠刀下的哀嚎呻吟!”
轻轻咳了两声,平息了一下情绪,又道:“今年的冬天来得早,辽国秋季又遭大旱,死了无数牛羊牲口,看着我方境内的喜人丰收怕是早已红了眼起了蠢蠢欲动之心。此次来犯,很可能只是一个试探,倘若我大宋任其欺凌不做反抗,那么,接下来便是更大的侵犯更猛烈的劫掠。所以,必要一次性彻底断了其这种妄念!”
“所以,你就自动请缨了?”
“事发突然,接到急报时我恰与兄长在场,简单分析之后认为辽国不可能大动干戈让千人铁骑前来试探,于是一方面派精干斥候火速去探明敌情,一方面商议派何人领兵追敌。就在这时,我接到了县里飞鹰传来的急件,才知道你的……”顿了顿,握着宋小花的手加了些力道:“我想马上赶到你的身边,陪着你,但我更想为你手刃仇敌,告慰死去家人的在天之灵。遥遥,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一直都不在,对不起。”
宋小花吸了吸鼻子,看着他清瘦得已然脱了形的面容:“你傻呀!你一个没打过仗的干嘛要强出这个头瞎逞什么能?那帮畜生既然敢来,就一定不是善茬,万一弄不好,报不了仇倒是小事,可如果你……你再有个什么好歹……那我……”
陆子期闻言眉梢微扬,唇角带了一抹浅笑:“我虽没有亲历过战场,但因为家传影响自幼研习兵法,好歹纸上谈兵的本事却还是有的。遥遥,当初提亲时,只说我陆家是京城的普通士族,其实,我隐瞒了部分的实情。因为那个时候,我只想远离家族的一切,在这个民风淳朴远离争斗的广袤之地,踏踏实实做一个造福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平平静静度完这一生。”
“也就是说,你骗了我?”故意板起了脸:“那好,现在就给你个机会,把你的家庭关系给我说清楚!”
淡淡笑了笑:“说来也很简单。祖父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定江山,被封‘安国公’。父亲承袭爵位,一度官拜‘太子少傅’。兄长在‘中书省’任职,虽然目前只是四品,却是个实差。几个姨娘的儿子都陆续去了地方上历练,至于旁支的子弟大多也入了仕途。总而言之,陆家,在京城里基本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家族。”
陆子期说得相当淡定,宋小花却当时就被深深震惊了。
目瞪口呆了半晌,才喃喃说了句:“我靠,弄了半天,你居然是个高干子弟……
“什么?”
“没什么。”回过神,变换了一个更适宜于承受打击的姿势,然后认真地看着他:“你今天说的话都很奇怪,你哥……大伯来找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传达父亲的意思,让我回京任职。我本已拒绝,但,经过这些天……”
像是说的累了,陆子期停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那三百个愿意跟随自己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踏上征途的士兵,面黄肌瘦薄衣烂甲就连兵器也是锈迹斑斑,这样一支看上去毫无战斗力不堪一击的队伍倘若对上兵精马壮的辽人,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然而,他们还是站出来了。他们不怕死,他们怕的是屈辱,身为军人无法扞卫国土百姓的屈辱。他们怕的是不值,被上峰当作随时可以丢弃牺牲的棋子死得毫无意义的不值。看着敌寇肆虐,他们恨不能与之拼命一战,即便死,也是死得其所。
然而,他们除了做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父老乡亲被屠戮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将兵者,是个无胆鼠辈。
两天两夜不做休息的急行军,找到辽人宿营的山谷后,又无声无息埋伏于谷口整整三昼夜。期间,只能以冰雪和干粮果腹。冻死者,十七人,冻残者,二十九人。
待到雪融之时辽人出谷,趁其毫无防备,先用早已备好的巨石断其退路,碎石乱其队形伤其散兵,又用彼之号角声扰其战马,最后再迎头痛击。
一番恶战,敌被全歼,我方死一百十三人,残六十八人。另外七十三人,亦是个个带伤。
倘若补给没有被克扣,倘若武器不是那么陈旧,倘若平日里能好生训练,倘若……他们,就不会有那么大的伤亡。
这场胜利,是惨胜。惨胜即是败!
眼前,一个个鲜活生命血洒疆场,心中除了悲愤,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样的军队,绝不止此一支。
强将精兵,若无强将,何来精兵?
然则,目前的军制却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彼此不熟悉不信任,毫无凝聚力散沙一盘。这样下去,如何抵得住虎视眈眈的外敌?战事一起,最先受苦的是毫无抵抗力的百姓,最先死去的,是空有报国之志而无报国之门的士兵。
兄长说的对,明明有更大的能力却安于做一地知县,是逃避应背负的责任,是对国对民的不忠。
陆子期沉默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又坐起了一些,宋小花见他只穿了中衣的上半身几乎都露在了外面,下意识地就拿起旁边的夹袄想要为他披上,刚站起来,却被一股力道带着向前一倾,鼻尖与鼻尖轻轻一触:“遥遥,那日在坟前,我见你那般憔悴心伤,便暗自立下誓言,此生绝不让你再受此折磨,再经历亲人离去的痛苦。”所以,无论多艰险都好,我活着回来了……
他温热的鼻息让宋小花心中一慌,眼中却是一涩:“我没亲人了。”
“你不把我和凌儿当亲人么?”
重新坐下,闷着声音:“是你一直把我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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