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于阗国朵霞公主,大家都往朵霞看去的时候,皇上目光却只在她那里一停,随即看向湛王,而与此同时,湛王也正向他这边看来。两人视线半空相遇,似乎在那一瞬间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
湛王携于阗公主回天都之后,朝中形势一直处于一个微妙的临界点。大臣之间明显分为两派,拥护湛王之人并不减少,相反湛王息战止兵之举更让众人称颂,甚至一些军中将士也敬服湛王统御军队爱惜士兵,纷纷以“贤王”称之。湛王这番以退为进收获奇效,夺嫡宫变的刀光剑影逐渐淡去,一场没有硝烟却更为凶险的战争正缓缓拉开帷幕。
只是此时,无论是皇上还是湛王,却没有人愿意将这些在太皇太后面前表露半分。
朵霞大大方方地上前给太皇太后贺寿,她汉语说的很是不错,语调明朗轻快,入耳动听。太皇太后见了朵霞这般形容,忆起些许往事,对苏太妃道:“这倒叫我想起一人来。”
苏太妃情知说得是谁,当年天帝带着茉莲公主回京时的情景亦清楚地浮上心头,她柔声道:“母后,隔着这面纱,什么人都有几分像的。”
太皇太后道:“想是我老了,有这面纱在,便看不清楚人了。”
十二在旁笑说:“七哥让公主遮着面纱,可是怕公主的美貌被别人看去?这未免太小气了吧!”
夜天湛“呵呵”一笑,尚未答话,便见朵霞明眸流转,说道:“轻纱遮面是我们西域的习俗,只为了遮挡风沙日晒,中原女子到了我们那里也是这样的。你们若是不喜欢,我便不戴了。”说着玉手轻扬,便将面纱落下。只见她肌肤白得异乎寻常,琼鼻桃腮,丹唇皓齿,那双美目深嵌在秀眉之下,骤然搭配上这近乎完美的五官,只叫众人眼前一亮,心中不约而同涌起惊艳的感觉。
卿尘早就听说过朵霞的美貌以及她与湛王在西域的传闻,淡淡笑着往夜天湛看去。这一转头,却现夜天湛也正看着她,眸底深处专注的神情脉脉无言,动人心肠。却只瞬息,他扬唇一笑,笑里全是漫不在乎的潇洒,对太皇太后道:“皇祖母让朵霞摘了面纱,待会儿回府时我的侍卫们怕是要不够用。”
太皇太后指着他:“看他得意的,凌儿,今晚你让御林侍卫给他把公主送回府去。”
夜天凌答应:“皇祖母放心,待会儿再让内廷司看看库里还有多少丝缎,都送到湛王府,以后但凡公主出府,便让七弟护个严实。”
这一说大家都笑了,一时间其乐融融。卿尘示意内侍传宴,特地让朵霞公主与她同席,陪伴太皇太后说话,再往下便是靳慧与湛王世子元修。
湛王身边是王妃卫嫣,一直颇含敌意地看着朵霞公主。朵霞却就当没看见,偶尔抬头时黑宝石般的眼眸明光闪耀,随即高傲地扬起下颌。卫嫣心头便似被猫抓了一把,而更让她耿耿于怀的却是于近旁静坐着的卿尘。
想起近来沸扬天都的传言,自己的夫君便是为了这个女人连皇位都拱手出让!她一句话,竟让他连命都敢赌上,竟让他将王府中他妻儿,将所有追随他的仕族都弃之不顾!如今这个女人位居正宫,一身鸾红凤服明媚端秀,那红如汩汩的鲜血浇灌入心,催得嫉恨野草一般疯狂生长,即将要湮没人的理智。卫嫣手压着嵌金象牙箸禁不住恨得抖,却忽然便觉得一道温冷的目光落在身上,只见夜天湛笑握玉盏,正自旁看过来:“我们该给皇祖母敬酒了。”
他的呼吸带着淡淡的暖酒的香气就在耳边,鸦鬓修眉下一双略挑的丹凤眼在宫灯影里深浅难辨,卫嫣身不由己地随他起身,端盏、微笑、祝酒……几乎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能听到他温文从容的声音,回荡心头。待到重新落座,席间众人谈笑依旧。夜天湛斟了酒对她举杯,低声道:“我这一年多征战在外,府中辛苦你了。”
体贴的话语如玉罄轻击,清水入盏,低沉而轻缓,卫嫣微垂螓,“这都是妾身份内之事,只要王爷在外平安就好。”
夜天湛微微一笑,将酒饮尽。那早已预料的一笑,几分疏淡在光影中一晃而过,快得叫人不及捕捉便已无影无踪。他把玩着玉盏,盯着卫嫣漫不经心地道:“这些日子慧儿和朵霞一直相处得不错。”
闲话中若有若无的深意,卫嫣心里突地一跳,抬头时他却早已望向对面,目光落处,靳慧正抱着元修温柔地微笑着。元修清秀可爱的模样便如满桶冰水将刚刚暖起来的心头浇了个通透,卫嫣修长的指甲缓缓嵌进掌心,无声垂眸。
元修已经一岁多了,正是要学着调皮的时候。他似乎特别喜欢卿尘,坐在靳慧怀中不时的要往卿尘那边扑,口中咿咿呀呀不知说什么。靳慧被他闹得没辙了,便要让人带他下去,卿尘却伸手接过元修,笑道:“任他闹吧,皇祖母看着也高兴,我抱着他就是。”
元修被卿尘抱着,立刻喜笑颜开,小手抓着她鸾服上的绶带不放。卿尘环着元修在膝头,孩子小小的身体带着醇浓的奶香,那样娇嫩柔软,叫人忍不住去呵护。元修有一双像极了夜天湛的眼睛,眼角微挑,眸心乌黑晶亮,望着人的时候总似带上笑意。那乌溜溜的眼珠看得卿尘心里有一处地方轻轻塌陷下去,她情不自禁地便想,这若是她的孩子该多好,若是她的孩子,她会不知道要怎么疼他。一股酸楚便那么泛上心头,她极轻地叹息,不期然抬头,却见夜天凌正看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