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班时间,陆开宇才发现事情不妙。
尹梦玫也联系不上了!
陆开宇对刘彪很反感,但碍于此时此刻的窘境,也只能陪着笑脸说话。
如果不是这次公司出了事,他是一辈子也不可能跟刘彪这样的人联系在一起的。此君一身松松垮垮的运动服,却又留着邋遢的胡子,跟四周明窗净几的环境可以说格格不入。陆开宇通过办公区对面的大衣帽镜看了看自己一丝不苟的西装,又看了看眼前这位的打扮,真实地感到了莫名其妙的滑稽。
陆开宇叹了口气。他又回头往总经理办公室的方向望了望,现在那里不仅躺着黄总一个人,尹梦玫、小夏,还有其他几个同事也暂时被集中在了一起。他们都是在用脑极接入虚拟实景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而且不管是用通讯机还是趴在耳朵边呼叫都无法唤醒。有个同事甚至壮着胆子给了黄总一巴掌,后者仍然是毫无知觉。陆开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后来他突然发现黄总经理的桌子玻璃板下面压着一个卡片,上面写着一个大写的“l”和加密联系方式。陆开宇以前听说过这个叫做“I”的组织,专门解决虚拟实境领域出现的各种疑难杂症,据说里面的人都是一顶一的天才。以前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直到“l”接受了任务,收下定金,然后把一个大活人送到了眼前。
此时此刻,自称“刘彪”的人就坐在自己对面的隔间,悠闲地抽着烟,浏览着娱乐新闻——他的终端似乎从没想过要调到静音,在开放办公区,这种噪声的杀伤力尤其大。
“都讲完了?就这些?”刘彪恋恋不舍地从屏幕上把视线收回,问道。
陆开宇连忙点了点头,“就这些情况。计算机显示大规模的数据交换仍在即时进行,谁也不敢轻易给他们断线。”
“这种情况,当然不能断线!”刘彪说,“你们还算聪明,知道来找我,而不是去找网络警察。”
陆开宇立刻满面堆笑,“在这行混的,谁不知道您刘哥的大名?警察,警察算什么?他们不就是混饭吃的吗?”
刘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开宇,“警局里也有很多不是混饭吃的,这点你我心里都有数。之所以你们来找我,是因为还有一天你们的‘极致世界’就到了最后的总决选了。先不管警察有没有能力帮你们解决这个问题,事情只要一交到他们手里,不拖个十天半个月是没个结果的,到时候你们公司的损失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陆开宇感到后背开始冒汗。什么事儿都瞒不过这个人。
“所以,我要这个数。”刘彪飞速地报出一个数字,不偏不倚地触到了陆开宇的底限。不等陆开宇寻思,就站起身来说,“我想你没有理由拒绝。既然如此,咱们就快点开始干活。”
“干什么?”陆开宇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解地问。
“时间紧迫,”刘彪扬了扬手里的纸,“先去查查这些个投诉!”
这是一个普通的单亲家庭。陆开宇在路上已经匆匆浏览了大致的资料,但是当他们到达目的地,才清楚那些叙述性的文字和数据所反映的东西永远也代替不了眼睛所接收到的信息。数字带给你基本的信息,其他部分全是你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的想象。但是当你真的迈进那扇门,你面对的就是活生生的人。这是一个中年妇人,陆开宇觉得她有几分面熟,仔细一想,上次来公司投诉的人群里,有她。
她的独子此时就躺在小小的卧室里,跟公司里的同事们一样,在几天前的一个清晨连入了网络,登陆进“极致世界”,然后一睡不起。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刘彪问道。
“五天以前。我叫他吃晚饭,发现他还连在线上,就没有叫他。到了后来,就怎么叫也叫不醒了。”这位母亲的语气很急促,“上门的机器人医生无法给出诊断,我真不明白了,当初政府不是说,没有机器人医生治不好的病吗?怎么真遇上事儿了,全都靠不住?”
“机器人医生能治的都是机体层面上的病。从生理学角度讲,您儿子一切正常呀。”陆开宇耐着性子解释道。
“正常?你管这叫正常?要是你儿子一觉睡上五六天叫不醒,你觉得正常吗?”妇人连珠炮似的发问,“就是你们这个破公司!搞的什么‘机智世界’比赛,结果弄成这样!什么‘机智’,我看是蠢!简直太蠢了!”说着她又翻看着自己那旧款的通讯机,“你看看,这些人都是我找到的,受你们那破比赛毒害的受害者!什么创造更便捷的未来,你们只会给别人制造麻烦!”
陆开宇招架不住,节节败退。刘彪白了他一眼,温和地对妇人说:“夫人,您说得对!这帮可恶的生意人一点公德和社会责任感都没有。您还是跟我谈谈吧。您儿子出事前,都说过做过什么没有?”
女人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刘彪,说:“他就是特别关注这个活动。从预选赛开始,到500强、128强,场场不落。每天都要去公示的作品旁边待很久,还去网上社区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她说得很慢,不时停下仔细想一想,生怕遗漏点什么。
“他表现出什么异常没有?”
“大约是一周之前吧,有一天,他从线上下来,好像开始有点不对劲了!他一直说那个世界太美了,就连吃饭、走路都变得魂不守舍的。再后来,他就一下子叫不醒了!”
刘彪紧盯着妇人问道:“那他有没有说过具体是哪一个世界?”
妇人看了看他,回答道:“没有。”
“拜托你好好想一想!”陆开宇也急了,哀求着说。
妇人慢慢地滑到了椅子上,困惑地想了一会儿,最终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从没有。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什么都没说,就去了。然后就再也叫不醒了,再也”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开始抽泣起来。一开始只是低声,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好像她一直紧绷着的一口气一下子泄掉了。
陆开宇和刘彪面面相觑。半晌,悄悄地从大门退了出来。
站在正午的阳光下,陆开宇默默点起一根烟。他给刘彪也递了一根,后者摇了摇头,谢绝了。
“哎!一无所获。”陆开宇有些丧气地说。
刘彪看了他一眼,“未必。首先,你们公司的人不是这次事件的第一受害者。其次,这个所谓的设计不是一开始就针对用户进行攻击,好像是在等待什么时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终端,“现在距离今晚的总决选开始还有一点时间,你先回公司等着我。我需要个帮手,到时候你得跟我一起去。”
“去哪儿?”陆开宇不解地问。
“‘极致世界’。”刘彪突然咧开嘴笑了,“我要正面会一会他,看他到底是哪路神仙!”
正式接入开始前,陆开宇有点紧张。他不是怕连入网络——在这个世界,所有的人从一出生就利用脑极技术跟网络时时相连,它几乎跟阳光、空气、水一样,成了人类的第四大必需品。但现在不一样,他一想到即将踏上的可能会是一条不归路,手上那细细弯弯的通讯导线就好似变成了一个无底洞,随时准备把他碾碎,然后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