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扫而光?”
“这是一种表达方式。另一个世界充满了污垢,一切都需要充分的荡涤。”她假装在平静地呼吸,而她棕色的脸庞却绷得紧紧的。当她不再直视着我的时候,她问道,“你会这样吗?”
“我会怎样?”
“别假装天真了。”她警告我说,“假如有这样的可能:你会还是不会?”
我是天真,但我不愚蠢。这次谈话的目的突然间显而易见了,而且唯一可能的回答就是承诺我对女主人永不磨灭的忠诚。
“‘永不磨灭’。”克劳迪娅重复着我的想法,“这是一个多么有趣而又愚蠢的说法啊!”
我点点头,脸上的微笑渐渐褪去。在影像中,我注视着窗外巨大狭长的城市。
然后,我的女主人用鼻子轻蔑地一哼,随之说道:“好吧,无论如何这种改变都不会发生,我不会让它发生。”
“太好了。”我开始说话。
“因为接下来我会同制片人谈谈。我们两个人将单独会面,当我完成时,你就能够确信,除了几个丑陋渺小的编剧,他不想杀死任何人。”
克劳迪娅的面孔和大部分的身体脱胎于制片人仍旧钟爱的一位从前的女演员。他们俩乐于进行经常性的会面和商谈,其他人不可能有这样的权利。我认为这也是克劳迪娅在这个世界里呼风唤雨的另外一个原因:通过极其微妙和高超的技术手段,她可以赢得上帝的青睐。
“不要担心。”这是她最后对我的忠告。
“我不会担心。”我撒谎了。然后,在办公室里,我突然变得孤独起来。除了等待下一幕的演出和尽我所能地思考,我无所事事。
每个世界都有本身的规则和无懈可击的逻辑。每个人都是由聚拢在稳定跳动的红色心脏周围的零碎器官或算法构成。计算机程序或者一生的日记是不能储备灵魂的。真正的意识一旦产生,就一定会以某种生命的状态存在,不是睡在黑暗的卷宗里就是温暖的床铺上。当意识消亡的时候,只有一种大体上接近于本原的灵魂可以获得重生。通过克隆或者数字化的恢复,这种重生的效果是很有限的。死亡就是死亡,逝去的东西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米切尔让我朝克劳迪娅的心脏开枪。
我紧接着说道:“这会杀死她。”
“我们当然希望这样。”他的脸上充满了渴望和威胁的笑意,然后那个投影朝我眨眨眼,他说,“说实话,你想杀死那个婊子吗?”
我说:“想。”
“我就知道你会的。”
我低下头不再凝视,“她偷走了我的爱人。”
“真的,琼那只是克劳迪娅履历中微不足道的一项罪名。”
要没时间了,即使在我这个世界里,十三秒也只是短暂的一瞬,然而这其中的大部分已经被用掉了,在“真实世界”里甚至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含糊地说出一句警告。
我考虑着这个情况。
同时,我问道:“我会怎么样?”
“后来?”他笑了,“问得好。”然后他一挤眼睛,说道,“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是你会活下来。在这座城市里,你即将扮演一个日益重要的角色;在我的世界里,也一样。”
“你的世界?”
“你觉得成为下一个克劳迪娅怎么样?”
我疑惑地摇摇头。时间在飞快地流逝,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更愿意成为第一位琼。”
“答得好。”他说。
他在椅子里移动着没有重量的身体,然后说道:“我必须得离开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问,“我击毙她之后?”
“用不了太久,你就会去休假,整个城市也是一样。我们想要你们的观众在足够长的时间里对克劳迪娅的死感到困惑。”
我点点头。
米切尔观察着我,也许他在我的情绪里感觉到什么,他再次赋予了我一股坚定的愤怒。
我的脸色通红。
我的手在颤抖。
米切尔笑着对我说:“再见,琼。”
我把手伸向了旁边的皮包,拔出了那把小手枪。几乎是微笑着,我瞄准了那位首席编剧——瞄准了那个投影的心脏的大概位置——并极其简洁地表达了我的想法,“好吧,再见。”
制片人是一个大人物,他的富有程度是我的理解所无法企及的。不止第一次,我有这样的想法:克劳迪娅仅仅是他理想中的女性化形象,她的流行源自每个灵魂天生的欲望,即获取权利、名望和某种形式的财富,不论是金子、山羊,还是虚拟的电子存款。
“谢谢你,琼,谢谢。”
他是一位神灵,可他的棕色头发却有些凌乱,他的办公室也需要进行打扫。我发现苍白的尘土使他的桌面有些灰暗,小块的死皮正从他瘦小枯干的双手背部剥落。“你太客气了,先生。”我回答说。我自己的手非常光滑,一具柔韧的塑料躯体按照我的身材和比例被塑造了出来,我的面部特征也反映在没有表情的脸上,我的灵魂出现在其他的地方了。像米切尔一样,我也成了一个投影,一个造访者。我已经被打扮成一名参加休闲聚会的客人的模样。凉鞋有点小,我扭动着脚趾,细细地体验这种新鲜的疼痛感觉。然后我平静地问道:“米切尔现在在哪儿?”
“自然是被清出了他的办公室。为了保险起见,我的安全人员在看管着他。”
我点点头,挤出一个微笑。
“那个混蛋。”制片人生气地说。显然编剧们是很少有倾慕者的。这很有趣,我想,这里的一切都很有趣。
“我可以朝你的窗外看看吗?”我问。
“当然可以。看看外面,或者在摄影棚里四处走走,如果你愿意,这具躯体你可以用一整天。”
我想要干什么呢?
他目送我走过巨大的办公桌,然后用一种赞赏的语气问道:“你怎么知道米切尔的阴谋?”
“他不是一个出色的骗子。”我坦白地说。他窗户外面的世界单调而又阴郁,方形的建筑和为数不多的树木一直延伸到肮脏灰暗的远方,“当我注视米切尔的时候,我能看出他想要干什么。”
“杀死克劳迪娅。”
“我认为,米切尔憎恨克劳迪娅。根据克劳迪娅告诉我的事情,他们有过一些争吵——”
“是的,还不到几千次。”
“很容易觉察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米切尔在操纵这座城市中的一个小人物,不顾一切地努力实施复仇的计划。”
“他刚刚被解雇。”
“我想象过这样的结果。”我说,“我朝他的投影开枪就是为了向你的安全系统发信号:出事了。”
“但是你错了,”他要使我相信,“你不是哪个世界里的小人物。我是认真的。”
一只温柔的手臂搂在了我肩上。
我微微一笑,然后灵巧地转身从下面逃离了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