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孤儿(4)

 
重庆孤儿(4)
2014-05-12 22:18:11 /故事大全

上帝之手楼下的门开着,我径直冲上三楼。其中一间办公室亮着灯。

“是这些吗?”陈老师把整理好的画递给我。我草草翻阅了一阵,说:“是的。全部都在吗?”

“是的,不同学员的作品我们都会分开保存。”

“谢谢。”我转身准备离开,走出几步后停下转身问道,“你知道洛伦兹吗?”陈老师摇头,我举起手里的一沓画笑着说,“那正是平子想要告诉我的东西,只是被我一直忽略。”

我快速下楼,沿着来时的路一路疾驰。天边泛起鱼肚样的白,城市正在被点亮,在薄雾中,建筑如同一支支接连被点着的火把悬停在空中。我回到家,迅速把手中的画扫描传给阿哲,“这样行吗?”

“应该没问题,我不确定。给我些时间。”阿哲顿了下,“对了,梁子,你去给平子买块黑板回来,他可能需要更大、更连续的平面空间。”

“好,我知道。”

挂断电话,我便在网上淘了一块1000×2000的黑板,九点过一刻,店家送来货,那时候,平子已经起床吃过早饭。他穿着件宽大的白T恤,赤着脚,看我把黑板架好,我从粉笔盒中抽出一支递给他,“平子,给你买了块大画板,以后就在这上面作画吧。”

平子接过白色粉笔,径直走到黑板前,垂着左手,身体笔直,以他惯有的形式开始作画,速度并不是很快,且不断拿着抹布在黑板上删改,有几次甚至把快写满的黑板整块抹去,并重头开始。这种重复一直持续到下午,期间,平子吃过几片面包,滴水未进。

午后三点,正是大洋彼岸的深夜,楠生把我叫到聊天软件上。

“怎么样?”我焦急地问。

“在对阿哲的权限密匙与天文台服务器数据的持续比对后,我编制的木马程序成功取得了访问权。”

“找到了什么?”

“观测记录中隐藏了一份报告。那颗编号被暂定为2022TH的小行星被发现时,正高速扑向地球,天文台迅速利用计算机对其破坏程度进行计算,结果显示,2022TH将在半个钟头后的1 1点17分坠入天津滨海新区附近海域,破坏力不亚于投放在广岛上的小男孩,包括北京在内的环渤海经济圈将彻底瘫痪,损失无法估计。”

“所以那颗小行星在大气层外被强制爆破了?”

“应该是某种预设的应急机制,允许天文台直接向军方或高层提交报告,整个过程显示出非常高的效率。”

“可是,”我依旧疑惑,拧着双眉,“即便如此,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行星碎片坠落重庆,意外引爆了加油站”

“不,不是这么回事。”

我大口喘息着。

“从报告中记录的数据来看,2022TH对于地球的偏向角度恰好为零,它是直指地心而来的,且从加速度和速度可反推出2022TH在距离地球约两万千米处的地方是完全静止的。”

“那是什么意思?”

“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2022TH突然出现在了距地球两万千米处,受到地球万有引力而加速。所以,”楠生顿了顿,“那不是什么陨星。”

“是,是什么武器吗?”

“还没有谁掌握了能对如此大质量物体实施跃迁的技术手段,所以,可能更糟糕,因此这起事件被隐藏了起来,即使美国宇航局也只能如此。”

我沉默着,内心惊涛骇浪般翻滚,我迅速盘算着事件的各种可能,可在百般努力后,我不得不沮丧地承认,根本毫无头绪。

“楠生,”我最终说道,“报告中的数据详尽到什么地步,是否可以”

“在日本海和大西北的星星峡一带。”楠生笑着打断我。

“什么?”

“你不是想让我利用原始数据进行一次计算机模拟吗,”楠生说,“我已经做了,原始数据很详尽,尤其是那块硬盘里的资料,可以以此确认小行星的几乎所有物理特征,加上对重庆加油站爆炸当量的反推,我找到了另外两块可能的陨星残骸,一块坠入了日本海,几乎没有找到的可能,更小的一块落在了星星峡无人烟的戈壁,我有一个坐标范围。”

我十分感激地一笑。

“我买了三个钟头后飞北京的机票,和阿哲一起回重庆,凌晨到。”楠生继续说,“梁子,你准备一下,阿哲留下来照顾平子,还有研究他那些怪诞不经的画,我和你明早出发去星星峡。”

我心中一阵哽咽,这种翻涌的、久违的情愫让我不能言语。“你什么也不用讲,梁子,你承受了整整十二年的苦楚和悲恸,现在是时候彻底放下,或者至少,让我和阿哲同你一起背负。”

“嗯,我知道了。”我听见自己说。

双喜在那次日全食后彻彻底底地走进了我的生活,她带来了我所没有的发自肺腑的欢笑,让我对一切生活琐碎充满希望和畅想。双喜以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生活态度悄然改变着我,那条系着我们四个的红线也因她的缘故而变得更加紧密和牢固。

我们常到学校后山去,阿哲从科协借来高倍望远镜,因为需要手动跟踪而显得颇为麻烦,尽管如此,我们仍旧依次观测到了除地球以外的七大行星,以及数颗土星和木星的卫星,但双喜对于它们的运行、成因,总之任何天体物理的东西都漠不关心,她说:“去他的钱德拉塞卡极限,去他的拉格朗日点,那些都是造物主的事,造物主所做的一切繁杂工作不就是为了让它们看起来更美好吗。就好像你拿着手机打电话,会耗尽脑汁地思考电波辐射、基站原理吗?”最后,她会仰起头努着嘴说,“白痴才会。”

“就是说你相信造物主存在?”阿哲问。

“不知道,但这一切总不能平白无故就开始吧。”

我们总是待在一块,看各自的书,做各自的课程设计,但也经常干些看起来很蠢的事。我们逃掉整个下午的课只为了到某个镇上逛庙会,我们凌晨起来走三个钟头的路只为了吃到城市对角一家包子铺当天的第一笼包子,我们扛着一箱酒爬上教学楼楼顶只为了把一个个喝空的瓶子扔到楼下听那一声声巨响。

从那一年开始,我们每年在圣诞节前后,都会回到云湖广场,拍摄冬季大三角,直至很多年后,我仍旧独自回到那里,独自调试赤道仪进行拍摄,最后把照片洗出来,分别寄给阿哲和楠生,并在双喜的墓前放上一张。无论如何,那片星空从未曾改变过,无论是夏季的白昼还是冬季的夜晚,恒星们看似凌乱地点缀着黑漆漆的宇宙,它们几乎是人类所有信仰中最为亘古不变的,它们的历史比人类的更为漫长,而且极可能其未来也更长久。

再后来,我们各自的人生终于走到了某个分岔路口。阿哲早在当年日全食联合直播时便被国家天文台相中,而楠生则成功签下一家总部设在旧金山的软件开发公司。双喜敲定了《城市画报》图片编辑的职位,对此,她感到颇为满意。我同样选择了留在这里,因为,似乎一离开这座城市我便会迅速奄奄一息、悲从中来,我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离开这座城市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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