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程度上算是认识吧,”她回答道,“我们不算是亲密朋友。他其实没有任何密友,因为他不怎么喜欢人群。话说回来,你是如何得知他的呢?”
“消息传得很快。”
“好吧,这也是我得知你的方式。那你希望从布鲁姆身上得到什么呢?”
“我只是想看看他的表演,仅此而已。你能将我介绍给他吗?”
“这得看情况。”
“如何才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除非您给我买些东西。”她故作端庄地说道。
于是我带她去了购物中心,在一个废弃码头的附近。这里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海盐和柴油的味道。购物中心的位置以及存货清单,都严格按照企业专家系统的部署,满足其商业战略以及利益最大化的算法。不过,这家店里私自屯了一些不错的高级货,这可不是机器人工厂中能够看到的货物。她看中了一款滑石质地的药物管,上面镶有绿松石碎片——她声称这是她的诞生石。
三天后,她将我领至高架公路空隙间的一片住宅区,并把我丢在一个没有标志的钢门前。我敲了三下门。
几分钟后,一名年轻男子开了门。他看起来充满了敌意。
“我没有因为找乐子而杀害动物,”他开口道,“如果这是你此行的原因。”
加法尔·布鲁姆身材高挑,体型消瘦,面庞苍白。他的金发长而柔软。他穿着一条黄色裙裤,光着上身。“听说您做剧场表演。”我说道。
“这正是我所做的。不过流言四起,大家都说我在虐待动物。所以经常会有道德监管警察,或者一些想要看到伤害发生的怪人过来找我。”
“我此行只是想来谈笔交易。”
“交易?”
“完全如此。”
“我没有什么可以出售。”
“我可以进屋谈吗?”
“我想可以吧。”他说道,同时瞟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我并未对你完全放心,“听人说,你在找我。”
我跨门而入。他的居所看起来像是一个工作室,又像是实验室,又像狗舍——或者说是三者的结合。各种电子设备都堆放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电线缠绕在地板上。一叠笼子靠着另外一边的墙面堆放着,里面关着各种动物,大多数是一些老鼠,但也有少部分是流浪狗。
阳光透过天窗照了进来,光线狭长而模糊。屋内空气闷热不通,透着一股垃圾的酸馊味。
“在此我可是光明正大地做这些事情的,”布鲁姆说,“我不得不这样。你可知道,如果我对这些生物施加不必要的痛苦,会有怎样的后果吗?”
这和处理任何其他精神错乱是一样的。我们不会进行严厉的处罚,我们会采取治疗手段,以人道的方式。
“他们会把我当作精神病人进行校正,”布鲁姆说,“我可不想那样,那不是我应得的结果。所以说,如果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看到有动物受到伤害的话——”
“我都说了我不是来看这个的。但是如果您没有进行一些虐待——”
“我做的是艺术。”他断然说道。
“那您的研究对象是——?”
“死亡。”
“您研究死亡,但是无关虐待?”
“这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你是如何开始研究或者观察某些事物的呢,——先生,怎么称呼?”
“派克茨维斯基。”
“如果你不把一个事物与其生存环境进行剥离,你如何能够对它进行研究呢?比如你想研究甲烷,你得先把它从原油中蒸馏出来,是不是?你想研究金子,那你也得把它从浮渣中提炼出来。”
“这就是您所做的艺术?您将死亡提取出来?”
“这正是我所做的。”
我走到笼子跟前,近距离观察其中的一条狗。这是一条无人饲养的杂种狗,就是那种在郊区空屋里随处可见、不停乱吠的野狗。它正把头趴在前爪上打瞌睡,周身没有被虐待的痕迹。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太正常的话,那就是它看起来被喂养得过于肥胖。
它的颈上拴着一个项圈——和寻常的狗项圈不太一样,这个项圈由金属制成,上面带有黑色球形突起,一些电线结成网状附在上面,电线的末端隐入它的衣服里。
这条狗睁开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回望着我。
“不错的设计,提取死亡。那您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我不确定是否应该回答你的问题,除非你告我你要买的是什么。”
布鲁姆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关于道德监管警察的那部分他所言非虚。莱妲给的档案中含有这些警察的部分报告书。这里的动物从未受到过伤害,将来也不会被伤害,至少没有直接的伤害。
“我不想买任何东西。”我说道。
“你刚才说过,你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达成交易。”
“可以说是交易,也可以说是慈善,这取决于您如何看待它。”我觉得最好还是把整个事情尽可能地解释清楚。“我对您所从事的艺术一无所知,布鲁姆先生。我谨代表一位匿名投资者,按照他的意愿,将钱投放到一个名为‘笛卡尔剧场’的活动中。他所要求的回报,就是您书面保证,您将会把这笔钱用于剧场的相关项目,而不是用于其他,譬如,您别拿着这笔钱潜逃到吉布提。这个交易听起来如何?”
即使在我看来,这样的交易也令人难以置信。布鲁姆脸上的怀疑之情显而易见。“除了企业专家系统,没人会提供免费的午餐。”
“考虑到这位投资者希望保持匿名,所以我也无法提供更多的解释。”
“我不会签字出卖我的知识产权,我申请的专利快要下来了,并且我拒绝透漏我的技术。”
“没人强迫您去做这些。”
“那我能把这些要求写到合同里吗?”
“当然可以,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一式三份。”
突然间,他对自己丧失了信心。“简直就是胡扯,”他最后说道,“没人会为一个没有半点盈利机会的事情投资。”
“布鲁姆先生,我无法回答您的所有问题。说实话,您的想法无可厚非。投资者想要通过您的成功得到些好处,这样的思路也是有道理的。但有时候,也不仅仅是金钱的问题。或许他是一位艺术爱好者,又或许他是一名慈善家,把大笔的金钱投入到那些被人忽视的地方,会让他感觉良好。”
又或者,他和布鲁姆一样,对死亡着迷。
“我们说的这笔交易,大概会有多少钱?”
我把数目告诉了他。
他试图对此表现出冷静,但是他的眼神泄露了他的内心。
“我会就此进行考虑的。”他说。
祖父生前是一位出庭辩护律师。他残存的灵魂对此可能已无多少印象。即使最昂贵的神经假体,也无法保持长时记忆、的稳定。不过,在他的灵魂中,保留下了不少法律书籍,所以当我跟他提起开放式合同或者道德监督警察时,他的照片开始逐渐鲜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