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出了一声“哎哟”的轻呼,便又重新向上弹了起来。这时候,他敏捷地抓住了花坛里的一棵灌木,把漂浮的身体固定了下来。
第二次的失重来得正是时候。
城市
那之后,我花了更久的时间才发现了隐藏在EPG模型中的一个逻辑错误——那会导致理论从根本上的不自洽。但是,除了这点瑕疵,我认为,它仍不失为一个优美的理论。虽然它并非对于我们这个世界的正确描述。
第二次失重仍然是围绕着佛州市发生的。但是波及范围扩大为第一次的几十倍,甚至影响到了周围的几个市县。这次失重持续时间达到了一分钟左右。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失重造成了许多非常严重的事故。但由于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地方政府的反应也有了值得称道的地方:他们很快组织了一支由消防队、武警、地方驻守部队和医护人员组成的救援队,召开了新闻发布会,通报了这次受灾的情况。是的,他们用了“受灾”这个词。
从电视的新闻画面上可以看到,失重期结束后,大部分的车辆都横七竖八地歪在路面上,或者是相互碰撞着挤成了一团,或者冲进了路旁的商店里。街道上散落着碎玻璃、各种杂货和沙石。很多地方焦黑一片,显然是燃起了大火,后来又被扑灭了。
人们对于这种诡异的天灾再次发生显得忧心忡忡,他们不像平时那样笑着互相打趣了,越来越多的人要求政府出面,给他们一个说法,然后拿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可是政府除了对受灾民众再次表示慰问、组织救援,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了,因为这时候的科学界再次混乱了起来。原本被人们看好的EPG模型的失败,让怀疑主义逐渐盛行,对于各种模型的批判的声音,弥漫了这段时期的各种学术刊物。
有一种应对的方案是进行移民。可是移到哪里去呢?佛州市这么多的人口,要转移实在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最让人不安的是,这次失重的范围扩大了这么多,谁知道下次又会不会再扩大呢?而且,对于这样的天灾,连对方的真面目都没有弄清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移民了,总是给人一种不战而降的屈辱感。总之,这个方案一直没有付诸实施。只是鉴于两次失重期间,大部分事故都是由失控的车辆造成的,而且失重发生之前都没有预兆,为了避免更严重的事故发生,经过多方面谨慎的考量,地方政府终于发出了禁车令:在一年之内,所有机动车,除特种车辆外,都不许再驶上道路。
这以后,佛州市的光景便有些末日的味道了。街道上空荡荡的,偶尔有救护车或者警车一晃而过。连公交和地铁也停开了,大部分人步行或者骑自行车上班、出行。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根本去不了。这样,大部分的企业停工了,因为没有几个工人能正常上班。为了维持一些经济困难的人在这期间的正常生活,政府为这些失业者发放了基本的生活补助。
人们感到自己所处的地方仿佛变成了一座孤岛,以前只需十几分钟路程的地方,现在却可望而不可及。好在电、水、煤气都还在正常供应,超市还在政府的支持下勉力维持着,没有对人们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
渐渐地,这座城市的人口开始大量流失。他们像难民一样涌入了周边的城市,重新找一份工作,以维持正常的生活。最先离开的是民工,对他们而言,所有城市都是一个大工地,生活本来就是不停地从一个工地转移到另外一个,只不过这次转移得比较远罢了。其次便是各种社会精英们,他们可以很容易地离开这个地方,而在他处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接着,普通的技术工人、教师、公司白领们也纷纷出逃。剩下的,除了老弱妇孺,最多的群体竟然是公务员。一个叫做“编制”的东西,像强大的核力一样,把他们牢牢地束缚在这里。
但是也有好的事情发生——邻里关系亲近了。以前住在一起却从没打过招呼的,现在都变得熟悉而友好了。因为每天的活动范围就只有周围的这一点地方,人们开始关心起身边的人和事来。没有工作而闲散下来的人们,以社区为单位,举办各种活动。
年轻一点的人都变成了标准的宅男宅女。他们除了睡觉,吃饭,空闲的时候都在网上打发时间。当然,对于那些原本就惯于宅在家里的人来说,这次的事件基本是毫无影响的。
学校还在继续上课。所有的学生都根据就近原则重新分配学校,稍微远一点的则安排住校。每天早晨和傍晚,街道上都可以看到一群群的家长,牵着自己的孩子,前往学校或者回家——他们现在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孩子了。
有时候,当我从繁杂的文献上抬起头来,看着窗外这一半是末日,一半是田园的生活场景时,不禁疑惑地想:这次的事件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呢?
虫
直觉告诉我,这事还没完。
我尽力维持着正常的工作和学习。家里能固定的东西,我都用胶带固定住,以免它们在失重后四处飘荡。父母都在另一城市工作,事件发生后,他们立刻打电话叫我离开这里。我以学业为借口推脱了,所以家里平时也就我一个人。
高旭老师自从上次的事件后,就请辞离开了学校。学校暂时也没有给我安排新的导师。我的学习和生活在我的放纵下,完全依着惯性继续进行着。我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每天按时上课,去图书馆查资料,食堂吃饭,周末则打打球,内心却时刻准备着不知何时会侵袭而来的失重感。
但是我发现能如我一般冷静的人不多。大部分同学都变得比以前更焦躁而易怒,遇到一些困难和挫折,情绪很容易走向极端。我不知道这种心理上的压力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影响,也不知道最后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就在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里,第三次失重事件发生了——却不是在佛州。
我是通过新闻才知道这次失重的。在那天下午的同一个时间,与佛州临近的两个市,北面的五通市和东面的黔江市都发生了失重事件,持续时间三分钟。我呆呆看着电视机,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消息。
那东西转移了?
我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随后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我竟然以如此拟人化的角度来看待失重的发生了呢?仔细一想,也就释然。当我们面对完全陌生和超脱理智的事物时,拟人是最简单的超脱途径。我们的祖先在面对贯穿天际的闪电和轰鸣的雷声时,他们把它拟人为雷神。今天我们面对的情形,和几千年前的祖先们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失重现象开始频频发生。在几个月内,它们四处流转。它们走过的路径,虽然弯弯曲曲的,但大致是以佛州市为起点,向四周不断延展开的一个蜘蛛网。这个网还在不断地扩大,前端推进的速度并不快,但却每隔一段时间,就产生一个新的推进点,一个新的推进方向。失重的时间,也在慢慢地延长,最近一次的失重,持续了十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