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棺材边,眼一遍一遍地扫着棺材上,楼板上,门旮旯里,可没看见它们的影子。我给周大尚上了三炷香,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就坐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我相信它们一定会来灵堂的。可我坐了好一阵,也没有看见它们。升子里的香要燃完了,我站起来,又点了几炷香,插好,起身往灶房那边走。我想,灵堂里是不是灯太亮了?
灶房里有几个女人洗菜,几个女人切肉。也有几个头上包孝帕的女人,我认出那是周大尚的几个媳妇。她们说着男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男人在外头拿没拿到钱,赶的什么车,外村的丧葬班子现在接一单生意要多少钱、多少烟,还有好长时间才能来等等。
突然一个切肉的女人叫了起来,说,宝儿,你怎么来了?你不声不响的,吓死人的。我没理她,只拿眼睛往墙角里瞄着,往灶门口瞄着,往灶头瞄着。一个女人以为我是来看饭的,要我去外面看看打牌,饭还有会儿。我还是没有看见它们。我把旯旯角角瞟了一遍,就从灶屋门出去。我想去屋后看看,那儿没灯,它们也许躲在那里。可我在那儿站了一阵,仍然没见到它们,只有几个人过来撒尿。
难道现在没有鬼了?
我一屁股坐到阶沿上。这时我才想起我有很长时间没看到鬼了。
我用劲想是什么时候还看到过它们的。想啊想啊,慢慢就想了一些起来了。我在给大狗子试铳之前还看到过它们的。那天晚上,我给荣华子背花生,背了很晚她还要让我背,大半夜了才让我回家。那天晚上月亮很好,路上有柿子树、枣子树的影子。枣子树叶子落光了,枝枝丫丫的影子像是人拿毛笔画在地上的。柿子树的叶子也落了一些,红彤彤的柿子从树叶中挤出来,变成了银色,很好看。我从树下过的时候,突然想吃柿子了。我爬到树上,伸手去摘柿子,发现树枝上骑着几个人,还有几个在树枝上玩倒挂金钩,一个拉着一个在树枝上荡秋千。我都看傻了,撮瓢嘴挂出了长长一道涎。它们就像没有看见我。我也没有惊动它们。我摘了几个柿子吃了,就回家了。
这我记得清清楚楚。第二天一早大狗子就来找我了,要我帮他试铳,他说他买了一杆新铳,想让我帮他试试铳的劳力好不好。我搞不明白大狗子为什么找我试铳。我又不会打铳,你找个别人吧。大狗子说,女人是不能摸铳的。男人就是你住得最近。
大狗子没出门打工,可脚从不往田里伸,他远山陡岭地跑,抓蛇,抓鸟雀,抓野牲口卖。有一天,他追一条大蛇,大蛇钻到石碚里去了,他拆了人家一架石碚把蛇抓住了。那条蛇还咬了他眼睛一口,幸亏那条大蛇没毒,要是有毒,他早就一命呜呼了。他有了钱就瞎搞,打牌,或者裹女人。我们村里女人他都裹过,有的还是他长辈。
我曾经要他不要抓蛇和蚵蚂(青蛙)、不要抓鸟,都说伸手打只雀,不死脱层壳,蛇和蚵蚂、鸟雀都是人变的。他笑得要死,问我这是哪个朝代的傻话,说我是不是还没进化过来,还不是个人。听他这样说,我很气愤。可是我不想和他论个长短。到时候他倒霉了,就晓得我不是瞎说了。
也要他不要搞别人的女人,可他说这是照顾那些打工者的老婆,还说都是女人找他的,那些女人没得男人日都要疯了,要是我的腿子不跛,不是长得像个鬼,他敢保证她们也会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