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口气说完,我望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是说,以后还还会有这样的事?”我的声音抖得稀里哗啦。
“这取决于你服务客户的遭遇,他平安无事,你自然也就不必做任何的服务。可如果他的身体出现差池,那么自然将由你全权承担,提供相应的服务。”她的口气不容置疑。
我一头扎在地上,脑袋里轰鸣作响。我想我是完蛋了,假如那个该死的房地产商明天被车撞了,那么死的将不是他,而是我,他将生龙活虎地从棺材里站起来,继续享受他镶着金边的生活。
看来我应该收回我的念头,不应该称他为“该死的房地产商”。我应该为他做的,是每天祈祷他平安健康,祝愿他无病无灾地活到一百岁,但关键问题是:他能吗?
我用尽最后的气力颤声问道:“我可以辞职不干吗?”
她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打碎了我的全部希望。
“想都别想,你签下了二十年的合约,是不允许辞职的。你也不能够无故旷工,更不要想着逃离,无论你到哪里,我们的人都会找到你。”她朝阴影中雕像般一动不动的黑衣人看了一眼,“更不允许自杀,合同期内你的生命归公司全权所有,你自己无权剥夺。不过,如果过了二十年你仍然活着,并且不愿续约的话,那么就可以解除合同了。”
她终于挤出一丝生硬的微笑来:“公司一向是讲信用的。”
我步履蹒跚地走回座位,坐在我右边的中年男人关切地看了我一眼,轻声说:“谢天谢地,你回来了。”他的手仍旧按在胸口上,捂着他那颗代人受过的脆弱心脏,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姓名,顾玉辉。
我手捂着小腹,同样狼狈地朝他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没什么好说的,要说的不说他也全知道。
他指了指我的伤口:“等着它自己长好,千万不能到医院去处理包扎,否则你对客户的服务就会失效,你会受到处罚的。”
“什么处罚?”我问。
“那间黑屋里的东西有超乎寻常的能力,它能让你感受到世界上最剧烈的痛苦,简直不能用语言来形容,那简直简直太可怕了。”他大口喘起粗气来,脸上的肌肉也抽搐起来,仿佛光是想想就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疼痛。
“你们为什么不跑?”我忍着疼压低声音问。
“没用的。”他无动于衷地摇摇头,“没人能逃走。”
我咬着嘴唇:“那就试试别的办法。”我想我的眼里一定泛起了杀气。
顾玉辉一惊,他望望左右,低声劝我:“别冒失了,没有办法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做满二十年,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还”眼泪顺着他枯叶般的脸颊流下来。
“不,我有办法。”我把脸扭向大厅尽头那扇红色的木门,心里升起一股豪迈之气,那一层层铅灰色办公桌后表情麻木的几百个年轻人,像鸡鸭鹅羊一样等待被宰杀的人们,我相信我可以与他们不同。
我的计划很简单,它的重心就在总经理室那扇暗红色的木门后面。
如果我可以杀掉那个莫总,那么这家充满了邪气的公司自然也就土崩瓦解了,我当然也就随之获得了自由身。再退一步说,即使不杀死他,我也可以逼迫他将我们的合约作废,我同样也能离开这家该死的公司。
我决定先养好伤,等伤口愈合之后,便开始我的行动。这当然是保密的,在成功之前,我不会透露给任何人。
一个半月后,那道伤口基本痊愈,只留下一条蜈蚣样的紫色疤痕,我把他当成激励我的动力,每次一看到它,我就怒火熊熊,我要给那个莫总也留下这么几条伤疤当作纪念,而且要留在他的胸口上,贯通他的心、肝、肺。
那天下班后,我终于开始将我的计划付诸行动,虽然有些紧张,但我感受到了身体里奔流涌动的力量,这力量让我勇敢起来。
我把水果刀卷在报纸里,就像个纸卷的样子,攥在手里,悄然走向了那扇红色的门。
没有人注意我,我的那些同事大部分呆头呆脑或忧心忡忡地坐在座位上,他们对外界的刺激好像已经丧失了反应的能力。
我弯曲食指敲响了那扇门,心怦怦地在胸腔里跳着,在我听来好像比敲门的声音还要响亮。
“进来。”里面传出那个金属般的声音。
我定了定神,深呼吸,然后扭住铜制的门把手,把门打开三分之一,快速地挤进去,随后轻轻关上。
又是那股刺鼻的怪味,有点腥,又有点甜,让我想吐。
莫总在黑色的老板台后抬起头,宽阔的额头下那双眼黑幽幽地直视着我,嘴角紧紧地抿着。
“我没有叫你,你是不允许进入我的办公室的。”他逼视着我,气概非凡。
我一把扯掉水果刀上的报纸,顺手甩到他桌上,气喘吁吁地低声吼道:“来杀你是不需要你允许的,你的不允许无效。”
他慢慢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渐变成了迷惑不解,他仿佛不相信有人会来杀他。
“你要杀我?”他微微偏着头,问,“为什么?”
“你居然问我为什么?”我三两步绕过去,把刀尖抵在他的脖子上,“你这个邪恶的公司是在害人,我、我们要自由。”
他像是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他问我,“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解散公司。”我的手在抖。
“这不可能。”他想都没想就说。
我愣了一愣,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是认真的,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不解散公司也行,我要你解除我的合同,让我走。”
“这倒好办。”他舔了舔嘴唇,“我们只要在合同上修改一下,加一条附加的作废条款就好了。”说着他拉开抽屉,把手伸进去,我立刻把刀在他脖子上顶得更紧了,眼睛死死盯着抽屉。
他的手抽出来,没有武器,只是拿出了一份合同。
“这是你的合同,你的那份带来了吗?”
我一手拿刀指着他,另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摸索着拽出叠成长条的合同,我的那份。
他接过来双手展开,把两份合同并排摆放在桌面上,望着我说:“我只需要做一个小小的修改,你就自由了,要我进行下去吗?”
“快点,别他妈?唆。”
他从桌上那兽头状的笔筒里抽出一只黑色碳素笔,伏下身,翻开两份合约,在某处稍微改动了一下,还不到十秒钟,他合上笔帽,然后抿着嘴看着我。
“好了吗?”我探头探脑地朝合同上看。
“好了。”他说。
“我可以走了吧?”我的刀仍指着他的脖子,只是手上的力放松了。
“暂时还不行。”他像是有些抱歉似的说,“我有件事一直没想通。”
“什么事?”我愣愣地问。
“我在想,按理说像你这种没有脑子的员工我是不会招进来的啊?”他忽然说,然后咧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