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去哪儿了呢?”,我想,麦克肯定是因为父亲的离去而受到了重大的精神打击。当初奶奶骗他说,爸爸工作忙,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家了,但麦克显然已经从别处闻知了父亲的噩耗。他问奶奶爸爸是不是真的死了,奶奶只好说,爸爸被神仙带到天上去做官了,爸爸离他并不远,就住在公园里的大槐树上。
奶奶还告诉我们,麦克晚上出现了梦游的症状,深更半夜,带着他爸爸的安全帽,穿上爸爸留下的雨衣走过奶奶窗前。
雨衣?我明白了。我终于知道,那个看不见脚、身体轻飘飘的“鬼”,就是穿着连体雨衣的麦克无疑!
他一定是在睡梦中去寻找他无比思念的父亲。他一定是在睡觉时抱着父亲常借给他穿、而后又作为他无数不多的遗产的雨衣;他一定来到了父亲睡着的槐树下,一定在围绕着大槐树寻找,一圈一圈,想要登上槐树睡在爸爸身旁却找不到床铺的阶梯;他一定在梦中用两条灌了铅一样的小腿使劲追赶;他也一定因为无法触碰那个身影而无力地咆哮着、哭喊着……
那么,当我们寻找麦克的时候,他会去哪里?我想起那天傍晚、那个黑洞洞的家属院,我相信他生活的一切目的地都与他父亲的离去有关系,他一定会去一个父亲可能会出现而他自己又可能错过的地方。
没错,就在那儿,他们曾经的家——
在破片烂瓦堆积如山的拆迁工地里、一栋拆地面目全非的旧楼旁,两个弱小的身影正蹲在空地上玩玻璃弹珠。
“我打一”、“我打二”,“进喽!”。
他们的母亲急忙打开车门,踉踉跄跄地扑了上去,一把搂住男孩和女孩,痛哭起来。
“妈妈!妈妈!”小女孩清脆的声音传来。
“妈妈……”紧接着是男孩那抑郁的声音。
“坏孩子,你跑哪儿去了,妈妈找得你好辛苦……”
“妈妈,”小女孩笑嘻嘻地说,“哥哥带我来找爸爸,他说要让爸爸和妈妈重新在一起。”
“哥哥还说,我们先在院子里玩一会儿,爸爸一下班就回家,等爸爸一回家,就带我们一家人去吃烤肉……”
“麦克,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温暖的心声和着挖掘机冰冷的隆隆声,被吸入残破的楼道,迅速在人间蒸发。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望着经历一番苦难后最终团聚的母子三人。
“唉,怎么说来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就这样,我们找到了麦克,然后怀着悲喜交加的心情,送他们回家。
不久后公园里招来了新的管理员,我在公园的工作也告一段落。走的时候我才知道,这座公园毗邻棚户区的一排隔离栏中间缺了两道杠,刚好够一个人钻过。
不知道麦克后来生活的怎样,我只听表哥说,那个“鬼”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早该想到,因为我深知麦克重新获得了家的温暖,虽然那份爱已像拆迁工地一般残破,但足以感化麦克,使他不再变身厉鬼出来吓人。
我常想啊,这世上一定有着无数个与麦克有着相似经历的孩子,他们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巨大的孤单与心理创伤,比起同龄的孩子,他们更需要亲人的呵护与社会的关注,可他们的经济、家庭状况和社会地位又往往令人堪忧。
此时一定还有无数个麦克挣扎在文明社会的某个阴暗角落里,爱的缺失,正使他们逐渐蜕变成一种鲜为人知而又大同小异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