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林和燕尾子不知崔老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开弓没有回头的箭,这幅《猛虎下山图》古旧残破,不挪动还好,这一折腾至多还能再挂几天,一路逃到小南河,随后赁了间房,到村子里住下,这天也黑了。
天一黑,屋子外边阴风打转,董妃的阴魂果然又找上门来了,崔老道等人不敢出去,在屋里躲了一宿,头一天就过去了。转天早上,燕尾子和李长林都沉不住气了,问崔老道:“不知兄长有什么办法,赶紧跟兄弟们说说。”
崔老道说别急,现在就开始准备,他拿出那一块袁大头,让燕尾子去买东西,要买三十六根一样长短一样粗细的木头杆子,木头杆子当中缠上红绳,这得找木匠现做,一块袁大头刚够,当场做当场取,天黑之前务必拿回来。
燕尾子说:“这不算什么难事儿,大哥跟四弟就在屋子等着吧,我天黑之前准能回来。”石匠李长林坐不住了,问崔老道:“哥哥我干点儿什么呢?”崔老道想了想说:“为兄这几天馋耳朵眼儿炸糕,这里还有几个大子儿,你拿着这点儿零钱,到城里买趟炸糕,回来咱仨一起吃,也记住了,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李长林说大哥你放心,我这腿儿快,天黑之前准能回来,说罢拿着钱进城了。
不提燕尾子怎么找木匠买木头杆子,单说石匠李长林,赶到城里南云河边上,找到耳朵眼儿炸糕铺,买了一大包炸糕。
耳朵眼儿的炸糕可太有名了,炸糕铺子在北大关,前文书提到的狗不理包子也在这附近,都挨着南运河,以前这地方商铺云集,是最繁华的所在,您听耳朵眼儿胡同这地名也能想象得到,那是一条曲里拐弯的小胡同,胡同里有个炸糕铺子,这铺子叫“增盛成”,名字太绕嘴,大伙就按地名叫成耳朵眼儿炸糕,两位店主是亲哥儿俩,祖传三代的手艺,在天津卫一提耳朵眼儿炸糕,没有不知道的,穷人吃一个解馋,富人买一篮子当早点,有没有钱的都喜欢吃。
耳朵眼儿炸糕外头是黄米面儿,里面是甜豆沙馅儿,黄米一定选河北产的黄米,用上好的红小豆和红糖,拿生芝麻香油调和拌馅儿,做成团子形状,然后放到油锅里炸透,火候很难掌握,手艺好的炸出来一不焦糊二不跑馅儿,薄厚均匀,色泽金黄,吃起来外焦里嫩,香脆酥甜。
石匠李长林到铺前,买了一篓子十个油炸糕,他就纳闷儿这都要命的时候了,崔老道还有心思馋炸糕,由于路途很远,他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往回赶,到小南河赁来的那间房里一看,燕尾子也刚回来,按照崔老道的吩咐,把木头杆子全做得了。
崔老道拿出炸糕让两人吃,吃完炸糕关上门不出去了。夜里董妃的阴魂在屋外转悠,从门缝里往屋里吹气,阴风吹得那幅破画摇摇欲坠,画上的颜色越来越淡,燕尾子和李长林提心吊胆一夜没睡,这么着又过去一天。眼看那幅古画挂不住了,看来那厉鬼已经想出了进屋的办法,今晚它再隔着门吹几口阴气,这幅画就完了。
天亮之后,崔老道对两个人说:“咱们弟兄能不能活命,全看今天了。”
燕尾子和李长林都快急死了,都说今天晚上那厉鬼找上门来,吹上几口阴气,这幅挡鬼的图画非得变成碎片不可,到时候就是咱们三人的死期了,大哥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崔老道说:“这不是准备木头杆子,那还剩下俩炸糕吗?老话怎么讲,人不该死总有救,我拿这些木头杆子和炸糕出去办件事,倘若是咱们命不该绝,这事儿一定能办成,办不成那就是老天爷不给咱们留活路了,咱也只好认命。”
原来崔老道知道这小南河,河边有一大片坟地,人们从坟地附近路过,总能看到坟窟窿里钻出只大黄鼠狼子,老天津卫人说话吃字儿,比如一个地名三个字,拿话说出来就剩下两个字了,比如百货公司,说成百公司,合作社说成合社会,杂货铺说成杂铺,把中间那个字省了,这叫“吃字儿”,说黄鼠狼就叫黄狼。
村民常看见坟地里有只大黄狼出没,白天在那晒太阳,夜里也到处转悠,进村偷鸡,有人就想逮这只黄狼,可这黄狼太狡猾了,你下套它不钻,扔饵食它不吃,让狗去咬,狗不敢过去,你想拿枪打,瞄准了之后这枪说什么也打不响,人们就说这条黄狼有道行了,谁也对付不了它。
不过崔老道认识两个人,这俩人也是亲哥儿俩,一个叫曹虎一个叫曹豹,逮狐狸逮黄狼,一逮一个准儿,逮到手全是活的,而且不用挖坑设套,也不使猎枪猎狗,祖上传下来的奇门之术,用梅花竿,这竿子一共三十六根,当中绑上红线,找到有狐狸黄狼的洞穴,按乾坎艮震金木水火土这八卦五行排列插到地上,不论是狐仙黄仙多大的道行,只要钻到这阵里,它就得在那些木桩子里东一头西一头地绕圈,到死也转不出来。
因为这办法太狠,曹氏兄弟已经有很多年不用,崔老道找上门去,说要逮那只大黄狼,请这两兄弟出手,这饵食和木杆子都替他们准备好了。曹家哥儿俩一听连连摇头,崔老道犯不上为了打普通的狐狸黄狼,登门恳求,打的一定是有道行的东西,这事儿损阴德。崔老道说二位,咱打个比方说,比如让两位出手逮住坟里这只大黄狼,你二位得要多少钱?
曹虎和曹豹是乡下猎户,别看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也只不过勉强糊口而已,按眼下的行市,这季节皮毛平平,不是最好的时候,这么大一只黄狼逮到活的,能值两块现大洋。
崔老道摸出从坟里掏出的一个金条,摆到两兄弟面前:“二位,老道身上只有这根条子,能不能帮老道这个忙?”
一根金条能换多少大洋,曹家哥俩儿这辈子没见过金子,一看崔老道把金条都拿出来了,太敞亮了,咱也不能二分钱的水萝卜还要拿人家一把,两人再无二话,收拾家伙直奔小南河的坟地。
曹家兄弟逮黄狼是轻车熟路,瞅准了地势,把木竿子插到周围布了阵,扔下两炸糕,同崔老道躲在一旁等候。
黄鼠狼子精明透了,别人扔什么东西它也不吃,听着外边的动静,从坟窟窿里探出脑袋来张望,一看看见那两个炸糕,乡下地方,从没见过带油性的东西,一时好奇想过去瞧个仔细,不知不觉就进了阵,发觉不好赶紧往外逃,绕着那些木头杆子到处乱转,转不了几圈就迷糊了,让曹虎过去手到擒来。他出手如电,迅速往黄狼腚门里塞进一个麻瓜儿,这是为了防止它借臭气遁去,然后拿绳儿捆了四条腿儿,拎起来扔到麻袋里,交给崔老道,别看这么简单,除了这两人,谁也做不到。
曹家兄弟告诉崔老道:“咱们俩逮了这么多年的狐狸黄狼,从没遇上过这么大的,这毛色黄中带白,道行可不浅了,咱们也不知道你要它做什么,但后面的事儿咱们可管不着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崔老道接过装着黄狼的麻袋,与曹家两兄弟拱手作别,一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赶紧回去,让李长林和燕尾子关好门窗。
没过多久,到了天黑掌灯的时分,崔老道点起油灯,哥儿仨坐在屋里的土炕上,这时就听外边阴风飒然,屋门当中被推开一条缝儿,隐约看到外面有个披散长发的厉鬼,隔着门缝往屋里吹气,三人顿觉身上一阵恶寒,油灯忽明忽暗,只剩下黄豆那么点儿的光亮,挂在墙上那幅图画,也让阴风吹得摇摆不定,画中描绘的猛虎颜色越来越浅,不到半个时辰就只剩一个轮廓,画纸也已经碎烂得不成形了。
石匠李长林吓得体如筛糠,燕尾子缩到墙角,打算随时踹窗户逃到屋外,崔老道听见屋门嘎吱作响,抬头一看,一只白皙的人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长指甲抠住木门,在木板上抓出四道深深的痕迹。
崔老道胆子也不大,一看厉鬼进屋了,哪里还敢再看,忙低下头闭着眼,两腿两手全在发抖,感觉到董妃的冤魂爬到近前,正张着嘴往他脸上吹气,崔老道猛然抖开麻袋,那老黄狼瞪着绿幽幽的两只眼探出头来,就听这屋里一声尖叫刺耳,阴风一卷,油灯顿时灭了,整个屋子里漆黑一团,再没半点动静。崔老道和他的两个拜把子弟兄,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点上油灯,一看屋门大开,那黄狼和董妃的阴魂都不见了。石匠李长林和燕尾子都快被吓傻了,目瞪口呆地问崔老道:“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崔老道说:“冤魂以为咱屋里只有这么幅画,进来索命的时候却突然见到了黄仙,这大黄狼道行很深,把那个厉鬼吓得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了,黄狼也被打掉了道行,逃走了同样是个死,不过咱们三个人的小命算是保住了,只是今天这事做绝了,往后咱们谁也得不了善终。”
夜盗董妃坟的三个人,分了贼赃,从此远走高飞,各奔东西,石匠李长林逃往山东济南,想把珍宝拿到市上变卖,不料他不懂道上规矩,在歹人面前露了白,晚上住到旅店里让人割喉而死,掏董妃坟分得的珍宝,全让歹人卷走了。
再说燕尾子,他本是天津卫有名的大盗,做贼的老手,带着贼赃跑到青岛,转了十几处洋行和古董店,摸清了自己手里这些东西的行市,把珍宝换成了现大洋,过了两年花天酒地的日子,可此人喜欢抽大烟和赌钱,有多少钱也架不住这么花,身上的功夫久不使用,也荒疏了,再出去偷盗的时候失手被擒,问成死罪,挨了枪子儿。
崔老道听说两个兄弟都死了,心知自己早晚也得出事儿,把珍宝换来了钱全做了善事,自己一个大子儿也不敢用,他后悔莫及,当初就不该起歪念夜盗董妃坟,好在过了几年,有军阀去盗董妃的坟,挖开之后里头当然什么都没有,可军阀部队把这消息传出去,外界无人相信,都认为是军阀欲盖弥彰,结果军阀替崔老道背了盗挖董妃坟的黑锅,崔老道仍回到天津卫南城根儿底下给人算卦,挣个仨瓜俩枣的小钱养家糊口。
我们家的老辈儿早年间住在南市,解放前还跟崔老道做过邻居,两家交情不浅,这段“夜盗董妃坟”的故事,还是我是听家里老辈儿所言,是不是真的我无从深究,毕竟连崔老道的后人崔大离都知道得不太详尽,至于崔老道后来得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咱们在“崔老道捉妖”这段书里接着讲,那又是一段耸人听闻的奇事。
第四章 崔老道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