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竞认不出我了吗?”怀璧道人问她。
“妾身一介女流,缘何会认识道长?”妇人不解。
她镇日在家不过操持琐事,纺织刺绣以为生计,除了去绣铺交货,极少出门交际。她也并无亲眷走动。仿佛遁形一般孤身过活。她不信命,也从不去佛寺道观。所以,她真的想不起来,何曾与身份尊贵的道人是旧识。
“槿颜,”怀璧道人悲声道,“我是阿显。”她已经全然不识得他了。“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悲威,竟如此锥心。
“什么?”妇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是阿显!”他竟是她曾朝思暮想,复又强令自己忘怀的情郎。反应过来后,妇人赶忙将他一把拉进院内,“快,进来说话。”她谨慎地瞟瞟四周,确定无人注意,方才安心闭户。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坐定后,他坐在客座,问她。
槿颜背对他,倒了一杯茶,却又觉得寒酸,便未递给怀璧道人。
她苦笑道:“哪有什么好不好呢,不过捱一日是一日。我现在是父母夫君俱已亡故的孀妇,季易氏。”
当年,他逃离宛陵后,槿颜苦等他三载,后被家人强迫嫁与季姓书生。季姓书生进京赶考途中不慎溺水,生离死别的巨创之下,槿颜腹中骨肉流产。婆家当她克夫,虽未休弃从此也不再管她,娘家父母亡故后大嫂做主,她与大嫂关系不好,她也不好回娘家。思来想去,她也只能住在这方父母昔年给她陪嫁的院落之中,遣散仆从,艰难度日。
“是我误了你,槿颜。”他握住她因为操持生计不复细滑的双手。他从世外神山返回人间,除了还报深仇,余者便是想再握一次这双手,“如今,阿显回来了。”
只是时过境迁,他已不再是翩翩少年,她亦早非深闺淑女。他眼中的星辰一颗一颗熄灭,她唇角的天真也一厘一厘弥散。
隔日清晨,怀璧道人在桌上留下一沓银票,悄声步出客房。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院门的门闩,便听见槿颜的声音:“你要走?”
以他今时今日的修为,行动是不会被槿颜这样一个弱女子所觉察的。唯一的解释,是她一早料到自己会离开。
槿颜缓步走近怀璧道人:“你又要走?”
“是。”
她抚摸着他袖口的纹饰,那纹饰状若祥云,样式精美,意韵清远,绝非凡品。纵然是她这般拥有家传刺绣秘技之人,也不敢妄言可以绣出一模一样的纹饰来:“经年未见,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我只是,知道你会伤心。可我害怕,看到你伤心的样子,我会停下自已的脚步。”
她放过他的袖口,她想找点什么东西分神,可这院落就是如此狭小,无法,她唯有凝视着绣鞋尖端的那朵兰花,“卢老爷的死,不足以平息你的恨?”
“他是始作俑者,但除了他,另一个人,与我薄氏一族亦是仇深如海。”怀璧道人思及此处,双手握紧,指节发出脆响。
他说的这些,槿颜都懂。但懂是一回事,能安然接受这些,又是另一回事。
十载长别。他费了极大的代价,好不容易才折返人间,却只能在她眼前停留一日光阴。自此之后,再无相见之期。
“你走吧。”槿颜将早已准备好的干粮丢到他怀里,“上一次,你说要学艺报仇,一走就是十年。我没有等到你回来,被家人另立婚约,胡乱许配他人。”凝视着他浸没入黑暗中的脸,她的声音微微发抖,语气却无比坚定,“这一次,我依旧会等你。”
“明知我不会再来。你又何必如此。”怀璧道人的语气变得急切。槿颜不过二十余岁,虽然孀妇的身份不好听,也不是没有再结良缘的际遇。可她这般,明显是自断后路,决意孤苦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