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们当然也有很要好的时候,那时候,她走到哪里都拉我一起。
夏天,我们最大的乐趣是去村外的一个大池塘边玩。那里绿树成荫,溪水潺潺。林间的空地上,开满了很多杂色的小花,还有大片大片的蒲公英。蒲公英开过的时候,我们将白色的绒球从根上掐断,迎风一吹四处飘散,是童年最好的游戏。
因为没有生母照顾,加上做的农活多,她的衣服常常脏得发亮。而五丫头和我一起时,最爱玩的游戏就是剪刀石头布,只要我输了,就要给她洗衣服。
一次,我们在池塘边玩剪刀石头布,那次我赢了,她不甘心,就去找胖丫(和她一起放猪的邻家女孩)。胖丫输了,就用一根长长的木条、挑着五丫头的裤子,在池塘里搅了一会,然后将它晒在了树杈上。因为池塘底下有很多泥浆,等五丫头裤子干了的时候,污涂涂、硬邦邦的,都能在地上竖起来,即便这样她也很满意。
那天,五丫头很高兴地坐在草地上,用毛毛草编小猫给我们,她的手很灵巧,编出很多小动物,惟妙惟肖。
那次我们比平时回家晚了很多,却看见了火一样燃烧着的落霞。夕阳下的大地碧绿而葱郁,水一样洁净的长空上飘着层层的云朵。西方的天幕上,即将落下的太阳像个大火球一样静静地燃烧。
夕阳下,五丫头满身霞光,赶着十几头小猪走在前头,欢快地在金色的柔光里跳跃,竟出奇的美丽。以致近三十年过去了,那一幕依旧在记忆里恍如昨日。
4
十二岁以前,夏天被送回乡下是快乐的,因为田野就是最大的游乐场,而寒假却比较难熬。漫长的冬日,表姐妹们只能憋在屋子里玩抓猪骨头。
北方的冬天夜特别长,白昼却很短。加上天气寒冷,姨夫家家境不好,为了节约柴火,一般在晚上六点左右,小孩子们就都被赶上了床。
因为我是客人,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被三表姐多铺了床被子搂在怀里,以此为我取暖。而五丫头一定要睡在我的旁边,每次睡前都和我打闹一会儿。直到有一天她们发现我会讲故事,这争斗就变成了故事会。
那时每天睡得早,所以一般清晨五、六点,大家就差不多都醒了。这时候,五丫头就会让我讲故事。
从《格林童话》到《聊斋》,常常一口气讲好几个,口干舌燥了,她们还兴致勃勃。记忆里,三姨家的炕好长,并排睡着十几个小丫头,邻居家的孩子也会过来凑热闹。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五丫头已经不上学了,而其他的表姐,也都没读过什么书。三姨夫的原则是:农村的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读书没用。
因此在表姐妹们的眼里,能讲那么多故事还能认许多字的我,是值得羡慕的,她们也会因此更加厚待我。
其它的表姐们自不必说,连一向喜欢和我作对的五丫头,也常常会将一些得来不易的好吃的,比如一个小西红柿、一个香瓜,紧紧捂在口袋里很久,常常捂得温热,最后送给了我。那份情谊,幼小的我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不懂得表达。
快乐的时光似乎很快就结束了。我十三岁的时候,鳏居多年的三姨夫给表姐们找了个后妈,从此母亲再也没送我回去过。而那时,尽管痛彻心扉地想念她们,但苦于通讯极不发达;开始还有书信来往,也都是我写给她们,她们因为不会写字而从不回复。
我们慢慢失去了联系,以致最后杳无音讯。
准备上高中的时候,我偶然听说五丫头已经结婚了。而且为三姨夫养猪赚了很多钱,特别能干。
二十多年过去了,和我同龄的五丫头,不但有了一双儿女,她的女儿也已经结了婚。她也从当年的小村庄远嫁到了另一个村子,日子虽比当年好了很多,但靠天吃饭、依旧辛苦。
我想去看她,她却怎么也不肯说出她的地址。
她说,她这辈子从小就在我面前自卑,小时候因自卑可以欺负我,现在欺负不了了,也就不想再见我了。千辛万苦地要到我的电话,就是为了听一下我的声音,因为这么多年真的太想念了。
她怕我看见她的贫穷,更怕我看见她的衰老、以及几十年没变而延续下来的生活。她说,二十年里,她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我头上飘扬的发带,还有每天清晨给她们讲故事的声音。
我和童年最好的朋友,却终究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