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那场史无前例的战争中,我的手上也被抓破了,却连一个也摆不平。那天他们吵架的嗓门很高,怕是早被邻居听到了,很久也没见有人来敲门。其间母亲跑进西厢房扒拉出一瓶子农药,那是一个绿色的脏兮兮的瓶子,里面盛着昏黄的液体。母亲拔开盖就想往嘴里倒,我上去一脚就给踢飞了。最后母亲突然爬起来冲进厨房举着菜刀冲出来,朝着父亲挥舞。我紧紧盯着菜刀一把捏住了她手腕,夺下刀藏了起来。家里有三把刀,母亲又去找别的,我只好跟她玩藏猫猫,统统放到她够不着的地方。
最后大家都折腾累了,空气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三个人在三个方向急促的呼吸声。后来母亲从地上爬起来去浴室洗澡,估计她是出汗太多酒醒了吧。我安抚父亲睡觉,那场大战才算平息。
晚上九点吃的晚饭,母亲矢口否认她打人的事,父亲说我是证人,还翻起衣袖露出抓痕给母亲看,母亲死不承认,我的角色算是调解员,说了些话,由于母亲的不坦白不合作态度近乎顽童耍赖,饭桌上竟飘起来久违的笑声。
但是回到卧室我就平静不了。看来压在他们心头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一是我宅的问题,二是村人的议论,三是婚姻问题,四是欠债还不上的问题。我到底为这个家做过什么呢?就回来时带的那5000美金吗?那晚我抽着烟在外面转悠到很晚,很想不做该死的楚门了,不要所谓的自由和自我实现了,我连吃喝拉撒都解决不了,还自我实现个屁呢!找个小厂子下车间干活吧!上过大学的人,就算比较油菜,就不能下车间吗?就算掏粪也是应该的吧?
后来我转悠到村子南边,才注意到镇上先前嚷嚷的农民公寓楼已经拔地而起,整整齐齐六栋,总过可容纳300户人家。公寓楼里有灯光闪烁,看来镇上和下面村子里有钱的都已经搬进去了。农民的生活真的有很大改观啊,那还不是一点点干起来的嘛。我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为啥我家不能买公寓楼呢?这个问题乍一看很好笑,细想之后我却觉得不然。家里连宅子带宅基地将近500平米,你没钱那宅基地还不就是个摆设吗?要是能把这500平民卖掉,对家里来讲,既能还清所有债务,又能买栋新房子,也许还能有些盈余,岂不是一举多得。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我心里一阵激动,很有柳暗花明的感觉。
可是很快我心里就又凉了。让父亲卖房子卖地?这不是铁锨娶高迪,纯粹扯淡的事吗?在父亲看来,农民就该有属于自己的宅基地,那是祖上的产业,就权当一个公章,有这个公章没啥了不起,因为每家每户都有,区别只是有大有小,但没了这个公章基本上就不算镇子里的人了。在外界看来,一个人要是把祖上产业都卖了,那还混个毛,丢人都丢到外交部去了,往后也就别出门见人了。别说指望父亲同意,就算我开口提提这个事,估计立刻就会被抽一个大嘴巴。我叹了口气,觉得心脏这一冷一热,就像铁匠锤下被锻造的铁块。我慢慢往回走,可是撺掇父亲卖地的念头就是下不去,觉得这真是个机会,一旦公寓楼房子都卖光光了,到时候就算你想卖地,那也不顶事了。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