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一个队员从消防车上拖拉下一根粗大的水管子,一个大肚子走上前比划了一会,那个队员又把管子收了起来。城管队员比起消防队员就有见识了,很麻利的捣鼓出一个气囊,看样子很大。在下面充气,但没有把气囊放在我脚下的位置。可能是高压充气管有些问题,充了半天气囊没一点动静。警车里下来警察,有人手里拎着喇叭瞄准了我:楼上的公民……楼上的朋友!不要想不开!有问题可以反映!政府会提供帮助!请不要轻生,不要轻生!要以大局为重!以家庭和谐和社会幸福为重!……哦,以家庭幸福和社会和谐为重!
那刻,我突然想起了韩寒笔下的左小龙。相同点是我和左小龙都不想跳楼,不同点是左小龙最终被上来营救他的警察吓的跳了下去,而我,打死也是不会跳楼的。
看着忙碌的人们,我突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烟盒丢下去后,人群发出一声惊叫,我有点不爽:没烟抽了。
警方的动作异常神速。我为没烟抽焦虑,打算下楼时,天台上已经出现了警察。他们非常专业的慢慢逼近我,当先一人右手向前伸出,像是打算把我推下去。
好在他说话了:别激动!坐那里别动!我来救你了!
在他的带动下,其他几名队员成扇形慢慢向我靠拢。
我一下子急了,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使我喊了起来:别动!站住!
对方一下子钉在原地,我从来没想到自己的话这么好使。
当先那人侧脸给队友使了个眼色,队友会意,取出通话器退到后面,小声报告:下面动作快点!他的情绪很不稳定!
我本能地伸手拦住他们,扭头向下看去,气囊终于鼓起来了,只是还很扁,一看就是很久没有用过,估计充气的人也顶多给摩托车打过气,高压充气筒玩不转。不过我知道那气囊质量应该可以,很久没用的东西就是老东西,通常情况下,老东西都比新东西好,好比电话,以前没有MADE IN CHINA,能用三五年,现在有了MADE IN CHINA,也就能用三五个月。
楼上当先那人又说话了:朋友!你有什么要求?这么做你想过后果吗?想过你的妻儿老小父母兄弟吗?
我无奈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他点了点头:对!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说出来吧!叹气也是发泄,你要是愿意,咱们下去吧,我请你喝酒,当你的听众。
我被他罗嗦的有些操了,就说:我需要烟。
他立刻扭头说:去!买烟!
我犹豫了一下,说:中华?行吗?
他对身后补充:中华!
一个队员飞身而去,很快回来,拿着两包中华烟。
“我递给你吧?”当先的队长说。
我想了想,说:扔过来吧!
他无奈地照做了,站在七八米之外。
我侧身捡起烟,打开来点燃一支中华,觉得远没有将军好抽,但还是连续抽了四五支,那个空档里,气囊已经鼓起了一大半,一堆人正努力推着它向我脚下的位置移动,我暗暗骂了声笨蛋,回头对队长说:可乐?可以吗?
队长回头:快!可乐!
又一个队员飞身而去,很快回来,拿着两听可乐。
可乐不解渴,但喝起来让人觉得年轻。
我把可乐罐丢了下去,人群再次发出一阵惊呼,同时空出一片空地。
队长脸色有点白,伸出手喊:小心!
我坐定了,他呼出一口气。
我想了想,说:老北京鸡卷,可以吗?
队长回头:快!老北京鸡卷!
气囊终于完全鼓起,也大致移动到了我脚下的位置。
吃完鸡卷,点起一根中华,我想:哥终于当了一回大爷。其实,警察也是很好支使的,他们全然不是年三十晚上那副样子,那一定是一小部分人,一小部分猫。
抽完中华,我丢下另一个可乐罐。人群再次炸开来,同时有人大叫,跟所有跳楼的人遇到的一样:快点跳啊!这城市10年没个跳楼的了,天天低着头都快忘了天空是啥色了。等着回去过节呢!都两个多小时了都!
我很生气,想着“丫就多看会吧”,打算跟队长说:大喇叭!可以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提出要求,人群又散开了,接着我听到有声音透过大喇叭传过来:孩子啊!你这是干啥啊!还让不让爷娘活!
我身子一抖,队长的声音传过来:小心!
我连忙止住他,回头一看:父母和小弟正站在楼下,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他们怎么知道的?我想了想,可能是镇上有人来城里,从下面认出我了,通知了我家人。再低头看时,老金来了,赵玉华来了,叔叔婶子哥哥嫂子长辈们都来了。
我突然鼻子一酸,视线模糊了,无力地靠在墙上,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天台的队长站在原地,脸上有很多汗,队员们随着他安静地站着。
楼下不时有人在喊叫,伴着喇叭里最真实的劝慰,不知过去多久,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头看去,高迪竟也来了,应该是父母电话通知她的,她车速真快,看来回去要交罚单了,也许她坐别人的车过来的,还有小凌,她也来了。
模糊的视线里,我还看到了凤,她挺着个大肚子喊:你傻啊!就算不管我,你也得顾着我肚子里的孩子吧!
我笑着自语:你糊涂啊,凤!孩子不是打了吗?
那刻,我一下子站了起来,风很大,身子不停摇摆。人群极度骚动,穿制服的人一下子乱了,大肚子前脚后脚的嚷嚷,终于有人开始调整气囊的角度。
我要跳下去!
但我不想死,我爱生活,孙子才想死!
我只是想跳下去,完成那么一个跳楼的过程,或者是告别。我要做的,除了瞄准气囊的中心,再没有别的,就像最好的狙击手发出的致命一击。
队长惊呼上前:别啊!
我把中华烟一丢,瞅准气囊中心猛的跳了下去。风在耳边呼啸,像狼的叫声,很孤独,也很寂寞。
在下落过程里,我很清楚的看到凤凤在医院里有阳光的台阶上给我点燃一支烟,就像文章开始燕子做的一样。
那刻,我想到了那些从我生命里离开或者经过的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在某些个夜晚此起彼伏在我电脑屏幕下角闪动你们的头像。你们也许不知道当我实诚地说出自己在宅的时候是什么感受。你们,不管是为人母为人妻为人女友还是剩女,到底是在怀念那些往事还是单纯的问候还是只想把我当做一个优秀的倾听者?我坚持了很久我要沉默了,在QQ签名里写上此号主人已不在人间请勿怀念。
后来,我突然冒出来一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念头——下面那一堆拽着气垫周边的人,那一堆张大嘴巴仰着头掉进去鸟屎也不会察觉的笨蛋,你们千万别移动垫子。哥是瞄准好了方位才跳的。你们千万别误判我掉落的位置,呼啦一声把气垫那么一拉,导致我连气垫边缘也落不上去,轰一声放炮是的摔在水泥地上,那还不烂的一逼?
我败了,是个降兵,空降降兵,可是谁是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