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结婚才半个月她就被人残忍地害死了。”
“怎么可能?她会跟人结什么仇怨?你是不是疯了,儿子?”
“真的,妈妈,我不敢对你说,怕你承受不了。”
妈妈脸色变得苍白起来,趴在桌上的身体突然一动不动,半边脸贴在菜汤里,双眼紧闭。
妈妈再次住进了医院,我知道这是躲不掉的。她出院的第一天就去了公墓,在盛夏炙热的阳光下,妈妈在黑米的墓前一言不发坐了两个多小时,我将她带来的花篮替她遮挡阳光,但是很快,她的脸上还是铺满了汗水,汗水和泪水在皱纹里相互交织、散而复聚,像细小的悲伤的河流。
走出公墓,妈妈说了一句决绝的话:儿子,我们都忘了她吧,破案的事交给警察,人间自有公道,黑米不会死得不明不白。我决定暂时还是住在外面,等找到杀害黑米的凶手之后,再搬回去陪妈妈,陪她到山长水远。时至今日,我已不再抱有过去的天真幻想。妈妈一天天变老,终究会先我一步赶去和黑米团聚。其实这也没什么,每个人都会死的,幽魂迟早会还故乡,我们活在世上,到底也只算异乡客,唯有死后,有情人才可以长相厮守。
夏季白日长,我整日坐在公寓的书桌前怀想和黑米相处的那段不短不长的时光。说不短,是因为在她十六七岁的光景我们就已相识;说不长,是因为这样的时光谁又会嫌长?我怀想从前缱绻情深的每一个细节,怀想我们每一种或激烈或柔和的身心交感。想到最后,我觉得,只要我们恩爱过一天,这一天就足够人怀念一生一世了。
我还在等艾斯的消息,但是艾斯一直没有给我电话。倒是亮子不时会报告他那边的消息,他一直在固执地暗中调查小白。我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我既不鼓励也不阻止,只是耐心地听他的抱怨、谩骂乃至诅咒。但是这一回,他传递的却是一种得意。他说,小白现在日子也不好过,她一方面要扮演一个有钱有势的贵妇人,另一方面却要应付一个旧情人。
“嘿嘿,你知道她的旧情人是谁吗?”亮子得意洋洋地问我,当然还夹杂着一些幸灾乐祸,“她的旧情人就是她那个司机。哈哈,还有更绝的,玛丽隔壁以前在深圳就是个被人长期包养的二奶。”
“还有吗?”其实我没多大的兴趣听他说这些,但我这个兄弟正说在兴头上,我得扮演一个和他同样对此兴致勃勃的听众。
“暂时就这么多了,不过我还会继续深挖下去,随时向你汇报。对了,老梅,黑米的案子现在查得咋样了?”
“还没有眉目。”
“哦,别急,真相总会浮一大白的。你就别成天憋在家里了,人会憋出病的,到赢座来玩玩吧,没事的时候摸两牌,有益身心。”
我苦笑了一声,玛丽隔壁,我哪有什么心情去玩牌?
没事的时候,我一直都处于没事的时候,黑米在世的时候,我还着手去编一个关于永恒之爱的故事,并且差不多构思好了一半,但是现在,我显然无法再继续编下去了。
夜里我总在黑米留在人世的那唯一一段语音中迷糊入睡。我的手会在她话音刚落的当儿自动按下去,于是录音又从头播放。她那嘶哑低缓的语音,像一首反复吟咏的歌谣,成了我仅有的精神食粮。
有一天深夜,我从梦中醒来。那情形就好像是被耳边一个轻柔而熟稔的声音唤醒一般。“老梅,老梅。”我睁开眼,黑米恍若在面前,笑盈盈地俯视着我。枕边的录音机还在放音,我忘了关了。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小小的机器里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我没有立即将它按掉,而是躺在夏日透过窗口照进卧室的幽暗的星光里无意识地听着,听各式各样的女人用各式各样的声音相继发言,一直听到天亮。